台灣農業問題很久,長期以來以農扶工,等到工業確立,蕭條的農業就是「放到爛」。
2000年,WTO來臨,各地舉辦WTO因應說明會,農村面臨進口的衝擊,依舊無步,唯一的因應,就是忍耐與休耕。
同時,「農發條例」的修正,從農地農有轉為農地農用,開啟農地買賣的風氣,加速農地上別墅或工廠的出現。
農業的困境從「放到爛」又轉成「買到空」的悲情。
再加上「促產條例」的加持,台灣各地不斷報編工業區,大量的農村土地成為工業地,台灣農村又進入「搶到光」的處境。
「放到爛」、「買到空」、「搶到光」,台灣農村從蠶食到鯨吞,一步步走向農亡之國。
2008年「農再條例」的出現,無異在重重剝削之後,深入僅存的農村,以休閒觀光為誘因,澈底瓦解台灣農村的風貌。
「放爛」、「買空」、「搶光」、到「再生」,人世間最惡的權力,不是奪取生命,而是決定他人如何活著。
10年間,政經勢力高度的結合,步步進逼農村,農村不是沒有抵抗,但是勢力微薄,甚至分散。
有機或無毒農業的出現與興起,開啟著農村經濟的新型式,提供著一種全新視野,並且透過新興的農民市集,散佈著友善土地的理念。
溪底遙農民學園的馮小非,以土地的良心革命,稱呼這樣的景況。她認為有機農業的出現,照顧土地與照顧農民,也照顧到食用農作的城市居民,農業具有更高的社會意義。
早期推動共同購賣的主婦聯盟,成為土地照顧的最大推手,背後聚集許多的城市會員,成為一股支持的力量,鼓勵許多土地上的農夫,創造健康農業的價值。在開發至上的發展中,創造農地價值,鼓勵農民守護家園,成為一項微抵抗的行動,但是好的理念,卻無法有效抵抗來自政經體系豪奪的巨力。
灣寶成為一個案例,灣寶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洪箱等農友,長期和主婦聯盟合作,利用優質土地,種出有機作物,創造當地農業價值。但是農地報編工業區,一紙徵收公告,就可能讓所有心血一夕成空,原本快樂的農村,變得憂心忡忡。
善的理念,無法對抗惡意豪奪,農村欠缺堅實的反抗力量,起自農村,串接城市。
台灣長期以來,一直有農業組織存在,以地區農會、產業協會等面貌存在,面對農村的剝奪,慣於依附在政黨體系中,依賴動員、協商解決困境。許多獨立政治勢力之外,一些長期耕耘,著重理念、教育的農業組織,也面臨著單打獨鬥或能量有限,一旦面臨開發的巨力,常常是無力應對。
2004年的白米詐彈事件,無異是農村壓迫之下,一個劇烈的反彈,其實也反應著政黨背離,組織無力,在所有制衡、調解的機制失效後,一個個人化行動的出現,它可以充滿美麗的想像,但是在嚴明的社會控制下,行動像流星,帶著感人的光茫,卻又迅速消失。
當整體大環境改變,不同的政黨以背離、安撫或出賣,來對待農村,對於許多農村組織,無異必須重新尋找定位,歷經一段艱難的獨立與摸索過程,來應對開發的危機。
問題是,農村已走到最壞的時刻,還能有多少時間等待。
到了此時,台灣農村陣線出現了!
農陣的出現,實際上並非一開始就組織完整,而是一個邊戰邊練的動態組織。
農再條例的來勢洶洶,加上一件件冒出頭的工業區開發土地徵收案,悲傷的農民,不安的農村,讓農陣只能不斷且戰且走。
因應之道,不再是文字論述的關心,而是走進農村,舉辦一場又一場的反農再座談,或是走上街頭,進行護土地的長期抗爭。
徐世榮、廖本全、蔡培慧等學者從學術論述者,成為農村的街頭捍衛者,當筆下的文字,化成口語的感情,一句句撼動人心的話語,激勵著人間的義行。
許多原本參與樂生、美軍宿舍、美濃愛鄉等社運、農村運動的工作者,進入這波農運的體系,以城市抗爭經驗,進入鄉間組織。
再加上詹順貴、林三加等律師的參與協助,開闢出街頭之外,法律訴訟的戰線,在法庭上爭取正義的判決。
短時間內,力量由各領域匯集,組成農村陣線的核心力量,開始抵抗從商到政,共謀瓦解農村的勢力。
有趣是,當一波波抵抗,一場場街運,竟然觸動許多青年學子、社會人士關懷農村之心,無論居住城市,或出生農村,這股「再凝視」的力量,開啟台灣農運的新境界。
因為年輕學子的加入,不只增添更多抵抗的新血,更透過靈活的傳播力量,以及多樣的街運形式,增加抵抗的力量。更重要是,夏耘、雲端農夫等學生群體的下鄉組織,彌補起往昔農村與都市的空隙,農運不再是上街頭抗爭,再等待下一次上街頭抗爭,而是在農村裡學生的參與學習,以及深入田調,也將農運的知識論述,深刻的注入農村之中。
從日常生活中即是戰鬥,抗爭不只在街頭,而在所有被政府遺棄、鄙視的農村中。灣寶農民、大埔農民、甚至許多面臨徵收或再生地區的農民,從原先的依賴協助者,成為具思考性的獨立力量。當苗栗灣寶、彰化相思寮,甚至許多地區農民,不只能敘述農村悲情處境,讓每個人酸出淚光,更能分析農村收成經濟如何對抗工業開發謊言,農村不再是受騙成宿命的地區。
2010.7.17的「土地正義」行動,彷如一場兩年奮鬥的廣場集結,重點不只是參與人數,而是加入守護農村的團體。
當主婦聯盟的「台灣主婦站出來」,大字布條現身廣場,意味著一個始終帶著母親般關懷,照顧家庭健康的公益組織,從默默守護轉向積極行動,始終認為一個社會,一旦主婦們、母親們決心對抗,她們有別男性的征討對決,而是以人間最堅毅的決心,最綿長的力量,澈底改造整個社會,就像教好政府這個愛破壞的頑劣小孩。
更多來自不同農業區,面臨不同開發問題的農村朋友,相互串接在一起,他的血淚是我的經驗,我的支持是他的動力,政府的暴虐,竟如勾索,將原本散漫無力的農村,緊緊串接一起,形成一股巨力。
城市相挺、學生下鄉、婦女參與、農村自立,農運最深刻的形式。
短短2年間,農陣成就台灣農運史上,一個全新的局面,有別於傳統帶領抗爭式的形式,從點到線到面,結合原有的組織,培育新生的力量,成就一個有縱深的總體戰陣勢。
更重要是,習慣軟土深掘、予取予求的政府、財團,發現現今情勢丕變,每一件看似易取的個案,遭到全面的抵抗,看似豪奪成功的背後,卻是不斷盤算著法律潰敗、民心潰散甚至政權失守的反挫力量。
情勢開始在轉變。
農陣不只迎戰,有如蔡培慧所說,還要制訂遊戲規則,不只在土地徵收、農再條例、農業基本法,提出民間農村的版本,更重要是為社會建立一個農業主體的大論述,澈底粉碎以工商為尊、毀壞農村的台灣社會。
一個農業鉅型論述的出現,不是課堂上的理論分析,而是在現實上,每一場抗爭、每一位參與者心中,反映農村問題,思考農業未來,逐漸凝聚的農運願景,甚至是一個在過度開發後,自然生活的人間反省。
政府開始疲憊了!
當強徵惡奪,不只是憑藉法令、警力,一切輕取,還要開始想破頭書寫鬼都不信的開發說帖,土地戰役打的辛苦,甚至開始反轉,倒向守護土地的一方。
台灣農業在分水嶺上,歷經「放到爛」、「買到空」、「搶到光」的三階段,所剩優良農地不多,守護農村的理念,已經不是農民的私願,而是整體社會的期待。
農陣的出現,有歷史的成因,但是在最黑暗的時代,卻有著最光明的機會。
農陣來了!一方有難,八方來援,當被壓到底的農村,開始反彈站起來,來自農村結合的力量,就是要在強徵豪奪的虎口裡,搶救瀕死的土地,給予永續的新生。
然而,農陣或是台灣農村,最大的敵人不只是粗暴的政府,還有開發至上論的良心戰役。
贏了!人間才有希望。
看!農陣在這裡!台灣的希望。
【後記】
2010年12月18、19日農陣第二次共識營,一場台灣農業力量的聚集,原本答應培慧老師前往,因事錯過這個重要的時刻。
又應《綠主張》邀稿,書寫「土地的瀕死與新生」,就想以一些文字、照片,敘述這股生長自台灣土地的力量,介紹更多人加入與支持農陣。
※本文同步刊登於主婦聯盟合作社《綠主張》2011.1月號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漂浪‧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