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鳥與蝶翅間的魔術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極樂鳥與蝶翅間的魔術

2006年04月23日
作者:蔣藍

蝴蝶喜歡書寫黃昏,就像在琥珀裡尋求突圍,牠往返、迴還,將夕光擦出聲響。蝴蝶並不是軟體動物,牠斜插在兩肋的刀片收斂光華,在無力割傷天空的同時,牠幾乎就是在切割自己的飛翔。我們發現,詩歌中的蝴蝶總是慢動作的,而哲學的蝴蝶則近乎一張停在空中的紙。但納博科夫坐在蝶翅上,他不但繼續著他的「騎蝶旅行」,還把蝴蝶當做了阿拉伯飛毯,進出在神話與魔術之間。於是,一隻蝴蝶複製成另外的蝴蝶,在夢境裏相互借喻,害怕雨,風景被蝴蝶的詭異線路打開並且擾亂,他昏了頭,在懸崖勒蝶時,雙手就沾滿翅膀四散的花粉。


在昆蟲搜集昆蟲的當今時代,蝴蝶也在侃蝴蝶。

——利希滕貝格

 哲學獸
  《哲學獸》

作者:蔣藍

出版社:八方出版

出版日期:2005.11

定價:220元

頁數:192

「西林」這個筆名第一次出現在 1921 年一月柏林出版的一張俄文日報上。三首詩和一則短篇小說,同一個作者:弗拉‧西林。和韓波 一樣,納博科夫 也能從字母中看見五顏六色。他說西林(sirin)中s是一種明亮的藍,i是金色,r是黑色,n是黃色。在俄羅斯民間傳說中,西林是一種天堂鳥,長著人的臉,胸部像豐滿女人,讓人想起希臘神話中的塞壬女妖。神秘的變形,斑斕而詭異的色彩,是這個稱謂的含義,也是納博科夫的藝術追求。西林的早期詩歌缺乏力度和新意,但納博科夫的藝術風格似乎已初見端倪。

我們知道,塞壬(siren)與西林鳥(sirin)拼法僅有微細差異,透過字母i的金色,不但與塞壬的栗色頭髮相纏繞,還容易跟蝴蝶的斑斕產生漫漶。

蝴蝶喜歡書寫黃昏,就像在琥珀裡尋求突圍,牠往返、迴還,將夕光擦出聲響。蝴蝶並不是軟體動物,牠斜插在兩肋的刀片收斂光華,在無力割傷天空的同時,牠幾乎就是在切割自己的飛翔。我們發現,詩歌中的蝴蝶總是慢動作的,而哲學的蝴蝶則近乎一張停在空中的紙。但納博科夫坐在蝶翅上,他不但繼續著他的「騎蝶旅行」,還把蝴蝶當做了阿拉伯飛毯,進出在神話與魔術之間。於是,一隻蝴蝶複製成另外的蝴蝶,在夢境裏相互借喻,害怕雨,風景被蝴蝶的詭異線路打開並且擾亂,他昏了頭,在懸崖勒蝶時,雙手就沾滿翅膀四散的花粉。

在文學史上,還沒有一個世界級作家對動物曾經產生過比納博科夫還要強烈的激情,並在科學研究領域做出足與文學成就媲美的貢獻。在小說《羅莉塔》出版之後,納博科夫也成了世界上頂級的鱗翅昆蟲學家。《父親的蝴蝶》可視為納博科夫的文學創作,和鱗翅目昆蟲研究的混合物。值得注意的是,《父親的蝴蝶》並不是一篇獨立的作品,而是納博科夫為 1938 年完成的長篇小說《禮物》(它被譽為廿世紀最優秀的俄語小說)增寫的開場白。

「蝴蝶」一般具有以下幾種精神指涉:首先是超越、解脫;其次是短暫性和偶在,或者說死亡;然後就是神秘和不透明。這三種涵義是東西方不同視角對蝴蝶共有的解說。在納博科夫看來,蝴蝶的不透明在某種意義上指涉私人空間的不透明,亦即隱私和潛意識的存在。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對蝴蝶的詩性沉思最為動人的典範,代表著他對物質的細節和非物質領域、對自然和閃爍著微光的超自然的激情探索。因此,蝴蝶飛舞的線條幾乎就是進入納博科夫文字的唯一通道,不然的話,我們很容易迷失於他的蝴蝶迷宮,而找不到出口。

對此,納博科夫十分滿足,因為「大作家無不具有高超的騙術」。他說:「當一隻蝴蝶不得不扮成一片葉子時,不僅一片葉子的所有細目都得到美妙的表現,就連被蠐螬咬破了邊兒的洞的斑紋,也被模仿得淋漓盡致。」蝴蝶的偽飾手段延伸到了文字當中,就漫漶成魔術的面具。激情的洶湧,理性的尊嚴,就像蝴蝶的一雙翅膀,但更像蝴蝶的翻飛姿態,因為背光的事物充分暴露於視線當中,成為了某種神示君臨的徵象。他一度在一種「紅將軍」蝴蝶上,看到了圖案為「1881」的字樣,因為沙皇亞歷山大二世 被刺殺那年即 1881 年。對這種「命運之蝶」的膜拜,使他產生了一種想法:一個人的思想,在大自然的水面必然有一個物象的念頭,對他來說,這就是蝴蝶。蝴蝶可以完成他難以企及的事情,在《羅莉塔》中從事窺探、偵查工作,在《黑暗中的笑聲》裡成為上帝之眼的光照,在《禮物》中甚至成為焦慮的罌粟之花。

作為對《禮物》的補充,《父親的蝴蝶》並不是一篇敘述性的文字,反之,它是以虛構的語言連綴而成的沉思默想。在前半部裏,費奧多回憶著他童年時代對蝴蝶的愛,以及他想更多地瞭解牠們的熱忱。 1912 年,他父親的煌煌四大卷巨著《俄羅斯帝國的蝴蝶和蛾》第一卷問世了,費奧多對這部大書作了詳細、熱情的描述,用它的完美襯托出先前同類著作的缺陷。在後半部分裡,《父親的蝴蝶》轉向費奧多父親康斯坦丁的另一部有關進化和蝴蝶物種形成的著作的描述。這份僅有三十二頁長的概要,是康斯坦丁在近乎白熱化的心醉神迷的時刻寫下的。它對物種起源和起源的概念,作了極為大膽的思考。可以說,這部作品完全就是納博科夫的蝴蝶暢想錄,也是他意識的影子——潛意識的暴露。作家終於像一隻得意的蝴蝶,向我們炫耀陡轉和翻飛的技術同時,也打開了他一直隱蔽的一面。

讀者會注意到,凡是涉及納博科夫談到蝴蝶的文字,那種不可遏止的激情和精怪的描述便翩然而至,納博科夫堅持說它不比自己的小說次等,他企圖把意猶未盡的讀者再帶往邏各斯(logos)的領地,然後再以魔術的演出,來結束蝴蝶的戲劇。

他沒有為極樂鳥西林造出過美妙的句子,但他說過一句迄今為止最好的蝴蝶箴言:

光穿過樹葉,像蝴蝶。

備註:本文引用的語音學資料,參見癡癡兒,「你所不知道的納博科夫」,《橄欖樹》2003年第3期。

※本文轉載自八方出版《哲學獸》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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