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法伯:
您在第一冊第15章的開頭這麼形容砂泥蜂:「身材纖細,體態輕盈,腹部末端非常細窄,像一根細線似地繫在身上,身穿黑色服裝,肚子飾有紅色披巾,這便是砂泥蜂簡要的體貌特徵。飛蝗泥蜂捕捉直翅目昆蟲,而砂泥蜂則以毛毛蟲為野味。」看見您這樣的描述,再加上您書上的手繪附圖(柔絲砂泥蜂),我馬上想到曾在南投埔里拍到的那張照片,非常符合您對砂泥蜂的外觀形容,而且,祂正跨騎在一隻被麻醉的毛毛蟲身上,如同您所說的,「以毛毛蟲為野味」。
才讀了您這一章的開頭,還沒繼續閱讀下去,我就可以猜想到您要做的實驗是什麼了。您肯定又想知道獵物是怎麼被麻醉的,換言之,一隻砂泥蜂是如何麻醉毛毛蟲的。還有,您肯定也不會忘記以您所觀察到的結果來駁斥演化論,這是您一再強調的看法。您認為狩獵蜂對獵物的麻醉,其螫刺的穴點是那麼精準,精準到不容許試誤,因而不可能透過天擇選汰。您認為要螫刺就得準確,不容有所偏差,這是沒商量餘地的。因此,您覺得狩獵蜂的這種能力不可能是透過演化而保留下來的,這種麻醉術,肯定是一開始就具備的能力,是天生的,絕非演化而來的。我已在很多章節看到您一再強調這種本能絕非演化而來的論點了。
「我曾經從沙泥蜂的嘴裡拿走一隻比獵人重15倍的毛毛蟲;15倍呢,獵手咬著這種獵物的頸部皮膚,要克服地面上的萬般困難把獵物拖回去,不知要花多大的力氣,光用想像就會知道,『15倍』是個了不起的數字。」法伯,看完您這段敘述,我再仔細比對我所拍到的照片,覺得狩獵蜂真的是一個大力士。照片裏的那隻毛毛蟲,目測來看,我覺得至少有狩獵蜂的4、5倍重吧!而且,如您所說的,祂必須克服萬般困難的路面,像照片裏我所拍到的那一時刻,祂正穿越如叢林一般的草坪,左閃右躲才能通過這片草坪。當然,之後還會有更多更複雜的地形等著祂。而且,在知道了祂的辛苦後,我就不敢抱怨自己當時頂著8月烈陽、跪趴在地上拍攝祂是一件多麼辛苦的事了。
您曾觀察到一隻砂泥蜂朝一隻毛毛蟲的第五或第六節螫了一下,毛毛蟲就一動也不動了。您說,對一些體型微小的毛毛蟲只要刺一下就夠了,但是對體重15倍於砂泥蜂的毛毛蟲,只螫刺一下是不夠的。有一回,您和一位朋友從翁格勒高原下來時,終於目睹了如下的畫面:「一隻灰毛蟲,爬到地上來,獵人立刻撲上來,抓住牠後頸的皮。砂泥蜂騎在這龐然大物的背上,翹起腹部,就像一個對患者的解剖學結構瞭如指掌的外科醫師一樣,有條不紊、不慌不忙地拿著手術刀,在受害者的腹部那一面,從第一個體節到最後一個體節都刺了一下。每一個體節都刺到;不管這體節上有沒有腳都要刺,而且按照順序,從前到後地依序刺下來。」您的幸運令我羨慕,法伯,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看到這樣的麻醉過程。
這一章的最後一段,果然,您不忘強調「本能」,並暗示您不同意演化論的觀點:「牠的行為完全受到天啟,昆蟲根本不知道牠自己在做什麼,而是服從推動著牠的本能。但是這種至高無上的天啟是從哪裡來的呢?遺傳論、行為選擇、生存競爭,這些理論能夠對此做出合理的解釋嗎?在我和我的朋友看來,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要解釋難以言喻的邏輯,行為仍然是最有說服力的啟示,這種邏輯以神啟的法則管理著世界,並指導著無意識行為。我倆被這真理之光深深打動了,眼眶中潸然流出一種無以名狀的感慨眼淚。」如果有一天我也能看到一隻狩獵蜂對著一隻毛毛蟲,從頭到尾,一節一節地螫刺麻醉,毫不含糊隨便,針針精準,我想,我也會流出一種無以名狀、感動的眼淚。我深深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法伯,我所拍到的這一隻騎在毛毛蟲身上的狩獵蜂,中文名:斑節細腰蜂,學名:Ammophila clavus,我曾在〈細腰蜂的睡姿〉這篇文章裏介紹過祂,文章裏還提到吳明益《蝶道》裏曾引用過一段文字,一段您在《昆蟲記》裏寫過的文字,關於泥蜂睡覺姿態的文字,您應該還記得自己曾寫過這樣一段文字吧。
或許,班節細腰蜂是一種很值得探索其完整生活史的昆蟲,真希望,未來能有時間和機會,記錄祂完整的生活史,例如:拍到祂如何麻醉毛毛蟲、挖洞穴、產卵,卵如何孵化、成長、化蛹、羽化,睡覺(已拍過)、搬運被麻醉的毛毛蟲(也拍到了)……等等。
當然,如果要完整且精確地記錄這些過程,首先,我必須熟讀您的《昆蟲記》,因為這麼做必能省不少摸索試誤的過程。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