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的蝴蝶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書寫

莊周的蝴蝶

2006年04月30日
作者:蔣藍

 幸福就像一隻蝴蝶,在被人追求時,總是無法捕捉得到;但是如果你安靜地坐下來,牠就可能棲息在你身上。

--霍桑

 哲學獸
  《哲學獸》

作者:蔣藍

出版社:八方出版

出版日期:2005.11

定價:220元

頁數:192

這是兩千多年前,發生在宋國蒙城一個叫莊周的人身體內外的故事。後來,他把這個瞬間記錄了下來,竟然成為讓世人驚異的《齊物論》中的夢蝶名篇,並完成了漢語中「天人合一」的最高表述。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這是屬於相對主義的詭辯,它深深顯示出了莊子的宇宙觀和人生觀。夢的體驗每個人都有,莊子似乎撿了個便宜,擁有一個比較好的夢境。其實,夢境無論好壞,關鍵是夢境中當事人體會到的那一份真實。由於他師承老子,道心堅固,所以在認知上和後來佛門涅槃學說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萬事萬物平等齊同,而認知上的是或非、然或否都是相對的,是人的私心成見所致,夢就是醒,醒就是夢,萬物始於一,復歸於一,所以莊與蝶、夢與覺相互轉化,彼此滲透,最後成為渾然一體,莊子是借莊蝶交會貫通,物我消解融合的美感經驗,讓人們去領略物化的佳境。

簡單的一個故事,把形而上的道,和形而下的莊周與蝴蝶的關係揭示出來。形而下的一切,儘管千變萬化,都只是道的物化而已。莊周也罷,蝴蝶也罷,本質上都只是道的具體化,沒有什麼高下之別;等量而觀,這就叫「齊物」。不能將兩者理解為「等量齊觀」,但從質的存在意義上講,兩者的存在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等質齊觀」。

假如人發展到極端,否決了蝴蝶的存在,則人就變成了「鬼」;假如蝴蝶的一方發展到極端,以致否決了人的存在,則人就變成了「獸」。所以,從人存在的意義上看,否定人和蝴蝶任何一方,都是錯誤的。如果我們說人的存在只是「精神」,那麼,現實將把你變成一個沒有肉體作為載體的「哲學鬼」;如果你說人的存在只是「物質」,那麼,現實將把你變成一個沒有能動精神的「哲學獸」。

在這裏,夢只是個比喻,它不但喻生,還可以喻死。生死正是每個人所面對的一種無可奈何的處境,在生死觀上,中國絕大多數哲學家有「輪迴」的獨特表述,莊子也不例外。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正面表述方式,是《齊物論》中的這句話:「其形化,其心與之然。」更多的則是「因病發藥」。所謂「病」,在此多是對死亡的恐懼。死與生是絕對有分別的,就像蝴蝶與莊子的區分一樣確實。如何對待這種分別呢?那就是「物化」,就是指順應變化。這裏,就蘊含了莊子對生的肯定。莊子的這種態度,類似孔子的一句話:「未知生,焉知死?」追求心靈的寧靜,這是中國哲人們探求的核心,雖然心靈寧靜的內涵彼此千差萬別。這與西方哲學求知的心態全然不同。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古希臘馬其頓城的亞里斯多德也正專注於一隻蝴蝶。他認定那不過是一隻在包心菜葉子上產卵孵化而成的「仙女蝶」。一隻「女化」的蝴蝶攪得莊周顛倒陰陽,但在理性主義的大師眼裡,卻不過是由一條醜陋的毛毛蟲轉化而來的普通昆蟲。亞里斯多德遂將這蝶的來龍去脈寫進他的《動物誌》裏。

莊周浪漫而超然的齊物哲學,到了亞里斯多德,竟現實成了一門動物科學。美麗的彩蝶來自醜陋的毛毛蟲,這真有些讓人沮喪。人與蝶,亦即人與動物之間,架起的這一道精神虹橋,甚至使相距萬里之遙的古代東西方哲學,變得這樣親近。這條毛毛蟲在西語中也並非毫無作為,我們在基督教哲學就看到了牠的身影。神學家認為:如果你有神的眼光,你看見的毛毛蟲就逐漸美麗了,再過三五天,他們就變成美麗的蝴蝶了;如果你有神的眼光,你在弟兄身上雖然看見了短處,但是終有一天,他要變成蝴蝶,要彰顯基督的美麗。應感謝讚美神,那能改變我們成為蝴蝶的生命,已經在這個毛毛蟲裡面了,毛毛蟲有一天牠定要變成蝴蝶。

人類不過是動物的一個分支。直立之前,曾和所有動物共同匍匐在漫長的進化之路上。自然的選擇,使人類在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處的同時,也以對抗、捕殺和馴養其他動物,來促進自身的生存和發展。萬物通靈,是人類早就懂得的道理。所以人類從崇拜萬物,到學習和模仿萬物,豐富和發展著人類社會。不只是在物質上仿生,在精神世界裡,人們也向各個物類學習了不少東西。人和自然間的物化,就是精神上的互通互補。

有感於此,愛爾蘭詩人葉慈 說:「智慧是一隻翩翩的蝴蝶,而不是一隻陰鷙的猛禽。」這體現了智慧優雅、恒速、舒展的一面,但是,仍然沒有進入莊周的境界,至多抵達了精神的表象。

翩翩翻飛的蝴蝶,在莊周的身前死後亂紛紛地飛翔在人類進化的整個精神原野上。透過現代文明的櫥櫃玻璃,我們細察這些精神,會對人類原始想像力和詩意的濃郁油然產生一種敬意和熱愛。因為,蝴蝶所蘊涵的生命與哲學,往往不是在玻璃之內,而是在自然之中。

在這樣的意義上,我寫作的《蝴蝶之書》就變成了一種對蝴蝶哲學的綜合:

字外的蝴蝶不同於字面的蝴蝶

夢餵養的紙蝴蝶具有超驗的面具

蝴蝶將所有的表像還給雙翅

翻翅為生,覆翅為死,而蝴蝶從翅尖出走

在韻的腰肢環繞,舞蹈簡捷,只剩點、線、面和圓

莊子看到的,納博科夫看到的,都是紙蝴蝶,在修辭中成為格式

蝴蝶依然脫殼而去,牠從窗前掠過,世界被對折

連風也沒有驚醒

※本文轉載自八方出版《哲學獸》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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