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法伯:
第一冊第19章您試圖探討狩獵蜂是如何在離巢捕捉獵物後仍可準確地回到巢穴。是記憶力呢?還是嗅覺呢?或是什麼其他的感官能力呢?您以捕捉毛毛蟲的砂泥蜂為例,說祂能「極其精確地停落在牠那被沙堵住、跟滾滾黃沙渾然一體的家門口。我的眼睛根本看不到,我的記憶也根本想不起來窩在哪裡;可是昆蟲的眼力和記憶卻萬無一失。看來昆蟲身上有某種比簡單的記憶更敏銳的東西,一種我們無法比擬的、對地點的直覺,總之,一種無以名狀的能力,我無以名之,姑且稱之為『記性』。不知道的東西不可能有名字的啊!」接著,您以幾種狩獵蜂的實驗過程來陳述這一章,精彩的一章。
您選擇的第一個實驗對象是您在第一冊第4章提到的櫟棘節腹泥蜂,被您選中的是一些正待在巢穴的雌櫟棘節腹泥蜂,有的正在挖掘巢穴,有的正在巢穴裏供糧,您一一捉入紙袋,一共12隻。您在離祂們的窩約3公里遠的地方釋放祂們,當然,釋放前您沒忘記在祂們的前胸背板點一個白點作為記號。接著,您回到蟲窩去,才一回來,就看見兩隻擁有白色記號的蜂在工作,過一會兒,又陸續飛來腳上抱著象鼻蟲獵物、擁有白色記號的蜂回到巢穴。事實證明,祂們確實有一種奇特的能力,能知道巢穴的正確位置。您還做過另一次實驗,唯一不同的是將祂們帶到都市裏,祂們平時絕不可能在此活動的地方,然後釋放祂們,結果呢?祂們還是非常準確地回到了自己的巢穴。真是神奇不是嗎?竟能知道自己的巢穴該往哪個方位去。
對於這樣的行為,您馬上聯想到鴿子。鴿子也能夠被帶到一個陌生地方,一輩子沒去過的、數百,甚至上千公里遠的地方,卻能夠飛回自己的家。祂們這種行為實在不能說是一種人類能夠理解的「記憶」,您也說:「對於不認識的東西是不可能有記憶的。」蜂類和鴿子根本沒到過的地方,我們怎能說祂們認得路,說祂們記憶力佳,說祂們知道回家的路呢?
飛到巢穴上空時,狩獵蜂如何知道下頭的巢穴在哪兒呢?地面看來都一模一樣的沙土,怎麼可能辨識哪兒是自己的巢穴呢?您一度懷疑是一些地上物的擺設被蜂類記住,還有就是蜂類依靠嗅覺。於是您將巢穴周圍亂七八糟撒上一些材料,還有一些糞便(破壞原本氣味),結果,狩獵蜂還是非常順利回到了巢穴。也許是糞便氣味無法掩蓋原本的氣味,您便改用乙醚,結果還是沒難倒狩獵蜂,您心想,也許是狩獵蜂的嗅覺超乎人類所可理解的敏銳(這肯定也是事實),您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將狩獵蜂的觸鬚給剪斷了,最後,還是沒難倒狩獵蜂,祂還是順利回到了巢穴。您只好說,肯定「有某種比味覺更有把握的東西,告訴牠窩在哪裡。」
不過,具備如此超人能力的狩獵蜂,仍有無知之處,一種被本能綁住的無知。您把狩獵蜂渠道一般的巢穴挖開,變成一條沒有屋頂的細溝,再把幼蟲和食物取走,等狩獵蜂回來後,想看看情形如何。結果,狩獵蜂回來後,花了許多時間,又耙又掘又找,探索了老半天就是找不到巢穴(也不明白巢穴已被破壞成一條細溝渠)。您決定再做一次實驗,這回是把幼蟲和食物保留。等狩獵蜂回來後,還是一樣找了老半天無法找到進入巢穴的入口,最後,似乎找到了巢穴,沒了屋頂的巢穴,走到了巢穴盡頭,理應發現自己的幼蟲和那些食物,沒想到,狩獵蜂將幼蟲和食物當成是一些碎石一樣踩過來踩過去,一點兒也不覺得那是自己的幼蟲和自己捕來的食物,只慌張於、探索於自己不明白的、為何找不到的巢穴。這種無知實在又令人匪夷所思,就像怎麼知道巢穴般令人匪夷所思一樣。
當然,那些曝曬在太陽底下的幼蟲和食物,隔天就死去了,狩獵蜂母親完全無法明白那些物體就是祂的幼蟲和祂捕來的食物,同時,祂也永遠搞不懂祂的巢穴哪裏去了。我想,如果有狩獵蜂醫師的話,祂會被診斷為罹患了一種屬於狩獵蜂特有的「失憶症」。
法伯,您這一章所述的內容,讓我想到了2009年4月4日那天,幾個伙伴從大潭仔下山時所看見的景象,一隻黃胸泥壺蜂(Delta pyriforme)正在阿良的機車前輪鬼鬼祟祟,近看,原來祂正在築巢。祂在我們入山這段期間,選擇了機車前輪的齒盤作為築巢地點。
我們待祂築完一道泥牆飛走後,決定做一個實驗,一個學習法伯您的實驗。對於昆蟲,我們常常只觀察,不介入,更對一些影響昆蟲不小的實驗敬而遠之。但思索到這巢穴是註定不可能完工的情況下(除非阿良決定將機車丟在這地方,走數十公里路回家),我們決定還是做這個實驗。我們將機車往前移動約10公尺,待泥壺蜂回來後看祂找不找得到巢穴。約5分鐘過後,黃胸泥壺蜂再度啣泥飛來了,第一時間,祂確實飛向原本停放機車的地方,但那兒已沒有機車,從祂的行為,我們覺得祂的內心是感到納悶的,因為祂在原本停放機車現在卻空無一物的地方來回飛行。祂一定心想:「地點就是這裏,但那部機車呢?怎麼不見了?」祂偶爾也飛到機車的新停放處,但隨即又飛走,幾次之後,祂似乎確定了,就是這部機車沒錯,於是祂飛到前輪下,果然找到巢穴。但問題是,祂遲遲不肯在巢穴上建造泥牆,像是不知如何下手,這時我才意會到自己的愚蠢,原來我忘了先記下巢穴在齒盤上的角度,在機車移動後應該將未完成的泥巢擺放得跟原本的角度一樣才行。最後,這隻黃胸泥壺蜂似乎覺得巢穴是自己的,但巢穴角度卻又不大對勁,於是,放棄了,我們看著祂將啣泥帶走,飛往林子裏,不知道祂的人生下一刻會怎麼走,希望不會被這個程序給困住才好,更希望祂不要走向另一個「本能無知」的窘境才好。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