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兒子:
我想,你肯定會對法伯的這一章感到非常親切。因為我們已不只一次遇見法伯在第二冊第五章所介紹的這類胡蜂了。「黑胡蜂」這個中譯名,給我們的第一個感覺是,祂是一種非常兇狠的蜂類,可能是虎頭蜂。但事實不然,黑胡蜂是一種非常溫和的泥壺蜂。我們先來看法伯怎麼形容祂的外觀:「穿著胡蜂的外衣,一半為黑黃色,纖纖細腰,步態輕盈。腹部像化學家的曲頸瓶、蒸餾甕般的鼓起,靠一個長頸連到胸部。這長頸先是鼓得像個梨子,然後縮成細繩;起飛輕盈,飛行無聲,慣於獨居。」這段對黑胡蜂的形容若是套用在照片裏的這隻黃胸泥壺蜂(Delta pyriforme)身上,也很接近了。
法伯說黑胡蜂「在牠們建築物的高度完美上,令初學者嘆為觀止。」法伯所說的建築,其實是給幼蟲提供的居所,居所裏放著黑胡蜂母親為幼蟲準備好的食物,食物是已被黑胡蜂螫刺麻醉後的毛毛蟲。
兒子,你還記得有一回我帶你到學校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一隻黃胸泥壺蜂在教室外邊的窗臺上築巢的過程嗎?那一次,我們倆都看得如痴如醉,看著泥壺蜂啣著一球濕土飛來,在窗臺上築一道弧形的矮牆,然後又飛走,過一會兒又飛來,加高弧牆,一次次加高,同時內縮,直到築成一個圓帽似的帳篷。說那是圓帽似的帳篷可能不那麼傳神,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當天的形容,兒子,你說整個過程很像一位陶藝家,利用土條盤築法做成的一個陶壺。真是對極了,像極了,就像你說的那樣,而且,你很不錯喔!竟然還記得那個陶藝技巧裏的叫作「土條盤築法」的名稱。
就像照片裏的這個陶壺,可隱約看到一環環的土條盤築而成的痕跡,其中,那個壺口,如法伯說的,「有一個開得很好看的細頸口」,幾乎是泥壺蜂在製巢時的神來一筆,讓幼的居巢整個都美感了起來。其實,法伯在其他段落有更精確的,對壺口的形容,他說:「在屋頂最高處,開了一個圓孔;而在這個圓孔上有一個純水泥製造的喇叭口,彷彿是伊特魯立亞花瓶標緻的瓶頸。」兒子,我知道你一定不知道伊特魯立亞花瓶長什麼樣子,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不過,光是聽名字就覺得那肯定是一種很美麗的瓶子。
法伯也對泥壺的造型感到無比敬佩,他說:「黑胡蜂的圓屋頂是一件藝術作品,所以藝術家如果用灰漿把牠的傑作蓋住可能會感到遺憾。」但泥壺蜂卻不會感到遺憾,就像第一張照片看到的,黃胸泥壺蜂會把一個又一個泥壺緊挨在一起,這麼做有個好處,可以節省材料,因為牆壁可以共用,但共用的結果卻是破壞了弧圓喇叭瓶壺的外觀。這一點對泥壺蜂來說似乎一點也不可惜,可是對人類來說,那難得的美感,精緻的手藝,就這麼毀了,總覺得加倍可惜。
這個泥壺蜂築成的陶壺裏,有泥壺蜂捉來的毛毛蟲,一個陶壺裏往往不只一隻獵物,這些獵物已被麻醉,而每一陶壺裏已被麻醉的毛毛蟲都只供一隻幼蟲食用。換言之,泥壺蜂只在一個陶壺裏產一顆卵。
法伯觀察到一種叫阿美德黑胡蜂的陶壺裏有的有五隻毛毛蟲,有的有十隻毛毛蟲,數量之差達一倍之多,法伯思考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為什麼這麼不平均,給這一隻幼蟲雙份口糧而只給另一隻一份呢?食客的胃口一樣大,一個嬰兒要吃多少,另一個也會要多少,除非雌雄的不同而有小小的差別。發育完全後,雄性比雌性小,牠的重量和體積只有雌性的一半,因此用來使之發育完好所需要的食物總量可能就減少了一半。由此看來,食物豐盛的蜂房是雌蟲的房間,而其他供應較差的是雄蟲的房間。」
如果真如法伯的推測,那麼,我們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法伯自己也覺得這個結論很怪,他說:「因此我們必然要得出這樣奇怪的結論:母親事先就知道牠要產出的卵的性別,而這種預見性使牠可以根據未來幼蟲的飯量大小來儲備食物。這是跟我們多麼不同的奇怪世界啊!」我實在太佩服法伯了,兒子,在他的年代,一定不曉得蜂類在產卵時確實可以決定下一代的性別,但他卻敢於根據自己的觀察,合理推測,並勇敢說出這樣一種奇怪的結論。偏偏,他是對的,他相信昆蟲的可能性不能單用人類的角度去對應,昆蟲的生活史是那麼多樣,那麼奇妙,任何可能性都是存在的。而法伯是對的,他相信自己的觀察和推論。法伯,實在是太令人佩服了。
像法伯這樣一位了不起的昆蟲觀察家,於理,一百年後也差不多要輕易被什麼人超越了,但事實不然,即使今天的科技發達、資訊發達、各方面的觀察都變得比以前更加容易,但是當我們看《法布爾昆蟲記》時,卻發現法伯的研究成果,竟是那麼不容易超越。他真的,真的是一位無與倫比的觀察家啊!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