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小熊間的連結,儘管研究人員呼叫小熊就過來,適時給予食物或摸摸其背,稱讚牠「good girl,…」以示獎勵,通常有食物可吃時,小熊比較會容許特定人員的觸摸。但一有索食行為,對人來說,可能就造成了一種傷害,人是受不了熊的輕輕一抓、扒或咬的,就是只有稍微玩一下,人也不堪其玩,皮肉之傷在所難免,野化訓練的辛苦及壓力可見一般。小熊對人造成傷害的行為是難以預測的,光是兩隻小熊彼此間,就曾見過突然不知何故互相激烈地打鬥,我們並無法瞭解其衝突源,冷不防突然咬人是可能的,我們無法確知激起動物攻擊人的底線,還是小心為上。
建立此特殊的連結關係也是一樣,並非無止境地與熊廝混在一起,必須跟熊保持一定的限度,不跟牠們玩。當牠們過度地接觸到人,欲以拍、打、咬的方式與人玩樂時,特定研究人員一律拒絕。拒絕的方式是站立並張開雙臂,手掌面向著牠,大聲說「No!」表示拒絕,這種方式訓練為共同的語言。開始時就略見有效,後來成為真正的彼此溝通語言,對研究人員的安全也有了一定的效用。
對陌生人的負面制約訓練
小熊與特定人員產生連結尚且需保持距離,何況是陌生人?尤其在考慮將來如果野放時,熊看到人就會想要接近,則人與熊之間可能發生衝突,因此,負面制約訓練是必要的。以人的立場告訴熊:「人是可怕的、是不具善意的,看到陌生人時你要趕快躲避、逃離」,這是多麼諷刺的一件事?「人是熊的天敵」的說法,好像人類也沒什麼辯詞,某種程度上是個事實,因盜獵事件還在,因此我們要用行動的訓練告知熊,看到陌生人就趕快逃吧!這種行動採取的刺激方式包括以哨聲、金屬聲、鞭炮、胡椒噴劑、彈弓、吼叫或追逐牠們等。
訓練初期,可能因圈養或建立的連結關係,小熊認為人是可以接近的,因而會主動接近人,並不會有逃匿避離的自我保護行為。其實,熊的嗅覺與聽覺均優於人類,人尚未到達,早就已知有人要來,牠們就在遠處或在樹上注視著來者。陌生人到達之後,小熊仍會朝著陌生人逼進,俟陌生人對其追逐並給予負面不舒服的刺激後,小熊才會悻然離去。訓練中期,小熊仍有好奇心會接近陌生人,但給予刺激後,小熊則會退離,在約10m外的距離觀察陌生人。訓練後期,當陌生人將進入場內時,即見到熊離去的背影,有時直接竄入林中,有時則先待在樹上觀望一下,再爬下樹離開。熊隻逃離的反應會自有判斷,在急迫的狀況下,先迅速爬上樹,被逼得在樹上也感覺不安全時,隨即趁機滑下樹,鑽入林中。前後的訓練每隔7~10天一次,持續了三個月,小熊最後對陌生人已表現出相當的排斥行為。
為熊尋求更寬闊的自然空間
伴熊成長的目標是走到野外。可是,那裡才是小熊較適當的家?研究小組現勘了兩個地點,分別為台灣南部藤枝地區及中部大雪山地區。擬野放地點的選擇,考量的因素包括該地是否為黑熊潛在的分布地、動植物資源豐富度(包括潛在的食物來源)、交通狀況、人為活動可能的干擾、非法狩獵壓力、距離部落的遠近等。就動物資源而言,這兩個地區難分軒輊,其中一處近期有紅外線自動相機拍攝到野外台灣黑熊的紀錄,一處勘查時當場目擊到母熊帶小黑熊;就植物資源而言,兩個地區潛在動、植物的食物資源均豐富。此外,由狩獵跡象、道路狀況及天然屏障等進行整體考量,兩地雖均認適合,但研究小組成員的內心大概有了目標,希望在野放評會議時再作最後決定。
野放可行性評估 兩難的結局
我們對台灣黑熊野外族群量多少並不確知,只知數量並不多,而且有些地區還存在著獵捕壓力。兩隻黑熊的野放,不代表希望能對族群大小的增加有所助,而是要驗證一系列訓練過程與方法,並藉著野放的計畫,進行地面追蹤,近距離觀察其野外行為,廣泛蒐集鮮為人知甚或一般研究方法無法探究的生態習性資料。同時,也希望藉著衛星即時的無線電追蹤,透過宣導,呼籲人們共同關心野生動物,喚起國人對台灣黑熊保育之認知與重視。
野放可行性的評估是一項重要的過程,評估野放工作是否準備好了?
經過專家學者討論的結果,肯定野化訓練的成效、野放個體健康及年齡狀況適合、預定野放季節適宜、野放後續追蹤監測有了安排、計畫的目標做了修正、資訊的蒐集備妥、宣導教育及必要採取的措施有了考慮、人力及行政的支援也有了溝通,似乎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可是東風在那?
評估的重點轉集中在於種原,就當時蒐集有限的樣本所分析的初步結果,兩隻小熊不與玉山地區為主的為同一族群,但也無法排除是台灣黑熊。因此,引起了台灣是否有不同族群之疑慮,也讓野放與否陷入了兩難。「種原未確定,野外族群未明,暫不野放。」這是經兩次可行性評估的最後結論。
時間無法暫停,小熊繼續長大,如果野放,背負著可能對野外族群基因產生影響的疑慮,不野放,野外的實驗必須就此打住。因此,計畫陷入了困境,保育等於科學?科學等於保育?專家所提的問題一連串,挫折、沮喪的心情油然而生,科學之外或比科學更深遠的思維似乎沒有存在的空間,於是開始感到疲憊,努力暫時到此為止。
第二次評估會議於2007年2月1日在特生中心的低海拔試驗站舉行,開完會之後天已黑,儘管山路崎嶇但還熟悉,從山上下來,氣溫應是隨著海拔降低而愈來愈暖和,但是,那天一直感覺那麼冷,還直打哆嗦。下山之後,還打電話給相關人員,彼此互相安慰,大家都裝著堅強樣子,其實,內心的感受天曉得?
說聲抱歉 Happy and Bingo
伴熊走到這裡,我們累了,至少當時是如此。我們要向Happy與Bingo說:「對不起,你們必須回到籠裡,外面的天空只是一個夢,我們已盡力了」。為了不讓工作人員太過沮喪,筆者給了相關人員一封電子信件安慰大家,藉聖嚴法師的一句話「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希望共同以這種心境面對。
決定不野放一個多月後的某一天,Happy演出了一齣逃家記,從一顆樹搖晃的樹枝,攀吊到另一棵樹,再藉由伸展到圍籬外的樹枝,翻爬出去。逃出時沒人知道。頸圈上的發報器派上用場。經由無線電追蹤器偵測出Happy還在附近且有輕微移動的跡象,再依其方向前往追蹤,確認在懸崖邊一顆樹底下的樹叢裡。再逼進,有可能導致牠墜下數百公尺深的懸崖。此時,特定人與其建立的連結關係奏效,經由詩佳的呼叫、安撫,慢慢地接近,終於把牠誘入籠並搬入籠舍。
回籠了,有些人感到幸運,因為沒有惹生事端,也就沒有責任問題。有人這麼想,Happy你為什不逃遠一點,走愈遠愈好,當作是一種無意的野放,藉口說:「抓不到嘛,有什麼辦法呢?」如此,我們就可解脫一下因不能野放對你的愧疚!!
搬入的籠舍並非天然林的籠舍,而是水泥磚造加鐵欄杆的籠舍,沒有灌叢、沒有樹木,沒地方躲藏,情緒激動、緊張,躲在牆壁的監視器上不敢下來,焦慮與緊迫是此時的寫照!幾天後,籠內布置了一些樹枝幹,焦慮與緊迫的狀況似乎緩和下來。為防Bingo也步入Happy的後塵逃走,牠也被關進了另一個籠舍。
無言的結局
研究小組早就設定,若第二次的評估仍決議不野放,不準備再繼續提出評估,未來兩隻小熊將作其他實驗用,並考慮設置熊隻園區的可行性。熟料,Happy在回籠20天左右突然撒手人寰,聞者莫不震驚。經病理檢驗報告指稱,其硬腦膜、大腦及腦幹實質部出血,這是牠的致命傷。背後真正的死因是什麼,沒人知道。人為的外力敲擊?不可能!不適應環境自己摔傷?以其矯健的身手似也不太可能!關在籠裡,不安的環境讓牠緊迫亂撞致死?也沒人知道。
總之,牠不再活躍了,我們再也不必擔心牠逃走了,或到野外影響到什麼,牠,靜靜地躺在那兒,難道說,這是無言的抗議?計畫也隨之結束了,大夥兒心裡多少有點感傷,詩佳在離職時整理的資料中留下一片光碟,裡面有個短片,片名為「獻給Happy」,紀錄著兩隻小熊的點點滴滴,感人的,除認識一些未曾見過的熊的行為之外,對熊有著難以忘卻的情懷。
經歷過程中所蒐集的資料並沒有放棄,它有其珍貴之所在。除了配合國家地理頻道拍攝「搶救台灣黑熊」之真情演出外,我們已整理出一個DVD短片,片名「Happy與Bingo─兩隻小熊的成長故事」,紀錄了小熊們成長中的各種行為,適度地呈現一些難以觀察到的特性。它並非「伴熊成長」所獲得的全部,但至少沒有辜負我們之前所付出的,也沒有辜負Happy and Bingo的奉獻。希望藉此片呼籲大家關心台灣黑熊的未來,共同為牠們盡一點心力,唯有如此,犧牲才值得安慰、才有價值,不是嗎?
後記:台灣黑熊保育協會提供紀錄「Happy與Bingo─兩隻小熊的成長故事」DVD,僅供教育宣導目的,有需要的組織團體歡迎逕洽台灣黑熊保育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