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兒子:
法伯在第二冊第06章的第一段,有幾行文字讓我迫不及待想跟你分享。法伯是這麼說的:「我跟別的人一樣,對於『為什麼』和『怎麼樣』的解釋心存疑慮;我知道在『解釋』這一塊土地上,斜坡是很滑的;在對一件已觀察的事實斷言其原因之前,我要尋找大量的證據。」(遠流出版社,梁守鏘譯)
為了讓你對這句話的了解更精準,我提供你另一版本的譯文:「我跟大家一樣,對於『為什麼』和『怎麼樣』的解釋還是會懷疑;我知道在『解釋』這個世界裏,斜坡是非常光滑的;在對一件已觀察的事實下定論之前,首先要搜集大量的證據。」 (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陳一青譯)
法伯是一個非常細心的觀察家與實驗家,他對已經被認定的結論,若與觀察結果不同時,他會心存懷疑,並進一步再實驗,同時蒐集更多證據去協助研判,直到他覺得幾乎無誤了,他才下結論。所以,法伯是一個非常嚴謹的科學家。這一點值得我們在野外觀察昆蟲時好好學習。很多時候,兒子,你還記得吧!爸爸帶你到野外觀察時,常常看到靜靜伏在葉片上什麼事也沒幹的昆蟲,我通常會拍幾張照片後跟你說一些我所知道的關於這隻昆蟲的種種。然而,這些多是我在書上看到的知識,其實也不知道對不對的知識,有很少一部份,確實我在野外親眼目睹而證明那是真的,但更多是我未曾見過,根本不知道對不對的內容。關於昆蟲,書本上所寫,確實也有不少是錯誤的,或者至少不是那麼絕對的正確。但是,關於這些我卻很少去驗證,更糟糕的是,我竟然還把這些不知對錯的內容,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告訴了你。此刻,看到法伯的這段文字,爸爸感到汗顏了。
法伯在這一章提到一種蜾蠃,為自己的孩子提供兩打之多的毛蟲作為食物,這些毛蟲已被蜾蠃螫刺過,但是傷得非常輕,原因是希望這些毛蟲仍活著,得以保鮮,讓蜾蠃幼蟲能吃到最新鮮的食物。這些被螫刺過的毛蟲,因為傷得輕,還是會扭來扭去,對剛從卵裏孵化出來的蜾蠃幼蟲來說,簡直是數十倍大的怪物,一不小心,就可能將體型很小的蜾蠃幼蟲打昏。所以蜾蠃媽媽採用了一個聰明作法,就是將卵固定在一條絲上,這條絲固定在蜂巢內的天花板,卵就懸在半空中,不會接觸到那些對卵來說簡直是巨無霸的、扭來扭去的怪物。
那麼,剛從卵裏孵化出來的蜾蠃幼蟲要怎麼吃掉那些巨無霸、對自己有生命威脅的怪物呢?法伯說,因為蜾蠃幼蟲的身體柔軟(長得簡直像隻蛆),伸縮性佳,於是祂就從懸吊著的細絲末端向下伸長身體,直到接觸食物並進食,如果食物突然有個什麼巨大的動作讓祂感到危險,祂就馬上縮回身子,遠離食物。透過這種安全索的做法,蜾蠃幼蟲可以安然吃掉一隻被半麻醉的毛蟲。法伯說,二十四小時內,祂會吃掉第一隻毛蟲,然後收縮身子,靜默一段時間,像在蛻變似的,一段時間後,牠便脫離繩索,與那群對祂而言曾是怪物的毛蟲待在一起。這時候的祂,已吃完一隻怪物的祂,不再害怕這些怪物了,祂的身體變大,也變強壯,雖然還是比這些怪物要小很多,但已一點兒也不脆弱了,更何況這些是已被麻醉過的怪物,而且被放在巢裏一段時間,蜾蠃幼蟲經過第一隻食物的過程後,開始狂熱進食,直到化蛹。
上述的那種蜾蠃,是媽媽先將獵物準備妥當,才產下一顆卵,封巢離開。但接下來介紹的這一種卻不是如此。法伯說,這一種是媽媽先產卵,再去獵取毛蟲擺入巢穴裏。先捕獲到的獵物通常是小隻的獵物,考慮到剛出生的幼蟲體小力弱的緣故。然後蜾蠃媽媽再花幾天的時間慢慢獵捕其他更大的毛蟲,依序由裏向外擺放這些獵物。這是一個聰明的作法,先捉到的,不只體型小,而且放最久,所以最虛弱,對剛出生的蜾蠃幼蟲來說威脅性最小,因此適合當作孵化後的第一餐。離蜾蠃幼蟲最遠的,是最後抓到的獵物,所以最新鮮,當然也可能還會扭來扭去,最具威脅性,但這不必擔心,因為輪到最後一隻獵物作為食物時,蜾蠃幼蟲也長得夠大夠壯,足以應付這隻怪物了。
這一章的最後,法伯透過自己對昆蟲行為的觀察,再次對演化論提出質疑。他說:「昆蟲是不是經由一代又一代長期不斷地隨意嘗試,和盲目摸索而逐步獲得這種訣竅的呢?這樣一種秩序會是產生於混沌,這樣一種預見會是產生於偶然,這樣一種智慧會是產生於神經失常者嗎?世界是服從於凝結成細胞的第一個蛋白質原子演化的必然呢,還是受某種智慧所支配?我越看,越觀察,越感到這種智慧在神秘的事物背後閃閃發光。我知道人們一定會當我是個討厭的因果論者。我才不理睬呢。一個說法在未來是正確的,在現在總是不時興的,事情難道不就是這樣嗎?」兒子,透過對《法布爾昆蟲記》的閱讀,我愈發覺得法伯在書裏所提的觀察和推論結果是否正確,漸漸變得不是那麼絕對的重要,而是他在觀察與推論過程中的那份嚴謹、細心、態度,幾乎是不可能被時代所淘汰的價值觀,特別是對昆蟲觀察家來說,幾乎是一輩子該努力追求,期許達到的特質了。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