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兒子:
第二冊第13章開頭,法伯說那些被農夫修剪下來的乾枯枝條,是許多膜翅目蜂類喜愛的安家處。因為截面是一個非常簡便的開挖點,不像側面那麼硬,而且圓莖內部的軟髓質,輕易就可鑿挖。法伯說他在樹莓樁中就記錄了30多種蜂類前來安居。
法伯這一章最主要探討的對象是利用乾枯莖條來挖鑿居所給下一代的蜂類,這些雌蜂會盡可能鑿深莖管的內部,然一開始每隔一段空間產一顆卵並做好隔間,再往上產一顆卵,再鋪好隔間,依此類推,一路往上,直到莖條最上的末端。法伯所發現的最多隔間數是15,因為這是一條既長又整齊且沒有木疤的樹莓樁。法伯最好奇的是,樹莓樁的最上頭是最後產的卵,而羽化後祂們又是從最上頭鑽出來,難不成最先產的卵最後羽化,最後產的卵最先羽化?如此一來豈不是應該當哥姊的變弟妹,應該當弟妹的變哥姊了嗎?
法伯先從過去的資料去尋找解答,他所尊敬的老師杜福,就是認為最先產的卵最後羽化,最後產的卵最先羽後,如此才符合觀察到的開口方向。但事實上法伯的觀察結果卻不是如此,他說:「我實驗過樹莓樁中的幾種膜翅目昆蟲,沒有一種是這樣行事的。」
法伯的做法是「把一段樹莓樁裡取出來的10個左右的蛹室,嚴格按照其自然順序疊放在一個內徑與壁蜂巷道相同,一端封閉一端開著的玻璃管裡。」法伯的作業是在冬天進行,直到夏天時,也就是6月底,雄蜂撕破了蛹室,約一週後,輪到雌蜂從蛹室裏鑽出來。法伯說他對這個問題已經操心4年了,這四年來,他見過不知多少次的壁蜂出生,可以斷定,羽化並不受任何順序的支配,最先打開蛹室的蜂,有可能是位於管底的,也有可能是中間的或上部的,任何區域都可能。法伯認為雖然這些卵被產下時是依照順序由下往上,但祂們不過相差幾小時或幾天的時間,對於需要經過一年時間才會羽化的祂們來說,其實並不嚴格遵守先被產下的卵就非得先羽化的規矩。比較精確的順序通常是,雄蜂比雌蜂約早一週的時間羽化,而雄蜂被產下時,並沒有固定在哪一隔間,因此,先羽化的雄蜂有可能位於上部、中間或底部。
法伯說:「排除了一個差錯等於獲得了一個真理;可是如果只局限於此,我的實驗結果就沒有多大價值了。」法伯觀察到最先羽化的壁蜂,不管位於哪裏,都會往上鑿開隔板,結果便遇到了位於頂上的蛹,祂的弟或妹,怎麼辦呢?通常祂會退回自己的隔間等待。如果祂不耐煩了,會試著鑿咬內壁,並試圖從未羽化的蛹側擠過去,偶爾,空間足夠,祂真的會成功往上擠過一個蛹室,但那沒有太多意義,因為上頭還會有另一個蛹室擋著。因此,許多時候,祂們都是耐心等上好幾天,等上頭的弟妹也羽化後,祂們才能跟著往上爬出去。
但是有些時候,卵並沒有孵化,給幼蟲吃的食物因而發黴,或者是有些幼蟲化蛹後便死在蛹裏。這時候,位於下方的蜂如果羽化後會怎麼辦呢?法伯發現,這些蜂會試著從側面鑿開,咬出一扇窗,爬出去。於是法伯決定做一個實驗,把樹莓樁對半劈開,以高粱稈圓片塗封蠟作為隔間,保證壁蜂無法咬破這種材料。然後把20個蛹放進這20個隔間裏,到了7月,有6隻蜂順利從側壁鑿開,但其餘的,皆可看到側壁有祂們的咬痕,也都集中於一點,但祂們力氣不足,死在裏頭了。
法伯這時又想到了演化論的邏輯,他不以為然的說:「如果『優勝劣敗』這個說法支配和改造著世界的著名定律、言之有據,如果最有天賦的真的把最沒有天賦的從世界這個舞臺上排除掉,如果未來是屬於最強者、最有技巧者,那麼壁蜂家族自牠們在樹莓樁裡挖洞以來,本應該就讓那些固執地從通常的出口出去的弱小者死掉,而全都由善於從側面鑿洞的強有力者來代替,難道不該這樣嗎?」「優勝劣敗法則的巨大意義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但是每當我想把這個法則應用於觀察而的事實,它卻使我空忙一場,而得不到任何證據來解釋實際的情況。這個規律在理論上是宏偉的,可在事實面前卻是裝著空氣的球。它莊嚴無比,卻沒有什麼價值。那麼關於世界的這個謎,謎底在哪裡呢?誰知道?誰有可能知道呢?」
兒子,你可以感受到法伯激動的語氣嗎?他對演化論毫不遲疑、毫不客氣依照他的觀察結果給予批評。這些疑點,當然不只有法伯的質疑,對演化論一連串的質疑,正是推動整個演化論在生物學上的發展。到今天,我們只能說,當年達爾文的演化觀點有許多是錯的,但基本上演化的概念卻是對的,不過還是有非常多關於生命的機制是人類無法理解、無法解謎的,就如同人類的基因圖譜已然解碼,然後呢?我們還是無法真切了解生命是什麼,因為,把那四個鹼基的順序排列正確,還是無法造出一個人來。
法伯並不滿足於以上的實驗結果,他繼續的實驗是,把一半的蛹以硫化碳蒸氣薰死,然後將活的蛹和死的蛹交錯排序在每一個隔間裏。活的蛹羽化後會從側壁鑽出來嗎?並沒有,祂們無視那些死蛹,鑿穿那些蛹,只當它們是隔板或障礙物。顯然,祂們能夠判斷活蛹與死蛹的差別在哪裏。
接著,法伯又設計了另一個實驗,將兩種蜂的蛹交錯放在每一隔間,一種是流浪旋管泥蜂,另一種是齧屑壁蜂。齧屑壁蜂比較早羽化,祂怎麼對待流浪旋管泥蜂的蛹呢?祂把泥蜂的蛹當成了障礙物,咬成碎屑,以利自己通過。
法伯繼續實驗,把蛹隨意擺放方向,但羽化的蜂都知道要調整方向,然後往上鑽出,於是法伯相信,這是受地心引力的影響,蜂類知道怎麼判斷。他試著把莖管的方向相反,但原本位於下方的卻是沒有出路的截面,事實證明,蜂類還是往上方鑽,最後每一隻都卡在上層,死去。但是如果下方的開口是可以鑿出去的,法伯發現,位於下方的兩三隻蜂,會選擇從下方出去。這時,法伯認為,除了地心引力,空氣的流動更是蜂類判斷的依準。
法伯試著將管子平擺,以10隻蜂蛹做實驗,結果是5隻往右,5隻往左。而後法伯又試了許多次,結果都是如此。但他取多種蜂類來實驗後卻發現,有些蜂類則是堅持同一開口方向鑿出。也就是不同蜂類具有不同習性。
兒子,從這一章你一定可以發現法伯對於這些樹莓樁中的居民,不停思索祂們在各種情形下會不會產生不同的行為,並設計出各種實驗去驗證它。他不惜花上數年,配合這些蜂類的生活史,設計實驗去驗證結果。這種耐心與精神,不是我們應該學習的嗎?
所以,下回我們再一起出去昆蟲觀察時,我們應該更多思索,不把昆蟲的每一行為和所處的情境當成理所當然,我們要一步步深化我們的昆蟲觀察能力,慢慢讓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昆蟲觀察家才行。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