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W:
今天天氣晴朗,我花了一些時間,也沒用什麼洗衣粉之類的東西,直接在清水裏搓揉幾件髒衣褲。太陽很大,應該很快就會乾,不過,雨林的濕度高,有時並不如想像的快乾。當然,運氣的成份也很大,因為雨林的氣象,像京劇變臉,快的不得了。我今天的運氣就不好,大晴天是騙人的,先誘你洗衣服,再突然下起狂暴的驟雨。由於我的衣服來不及收,索性也就決定不收了,打算讓它們乾了又濕、濕了又乾,反正濕的穿在身上它終究還是會乾的。不,說錯了,其實是穿在身上的衣服,總是一直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想了想,沒什麼差別,也就寬心不去想了。
下起暴雨的時候,我正好在雨林裏觀察,回到住處躲雨後,就利用時間讀法伯《昆蟲記》今天的進度,第三冊第十二章〈步甲蜂〉。我帶來的遠流版,步甲蜂的甲,左邊有虫字旁,不過,我打不出這個字,只好暫時以「甲」代之。
法伯在文章開頭說步甲蜂的資料很少,「僅限於系統分類學上的特性簡述,且語焉不詳。」法伯當然不可能滿足於這些細瑣稀少的資訊,他決定要親自觀察祂們,記錄祂們。他說:「我要試著用生氣蓬勃、積極活躍的蟲子,來代替被釘在軟木盒子裡的昆蟲。」法伯向來以觀察、實驗、記錄昆蟲生活史為職志,他不可能只以確認一個物種的學名為滿足。
法伯簡述了五種步甲蜂的食性,裝甲步甲蜂和跗骨步甲蜂的麻醉對象是蝗蟲,弒螳螂步甲蜂的麻醉對象是螳螂,棄絕步甲蜂的麻醉對象是螻蛄,黑色步甲蜂的麻醉對象是蟋蟀。至於麻醉和挖洞、儲藏、產卵、供後代食用等,我想,以前法伯就寫過不少,我不想多說了(其實法伯也不想多說了)。
法伯注意到有些狩獵蜂麻醉的對象很專一,弒螳螂步甲蜂也很專一,但並不是一種螳螂的專一,而是只要螳螂,但不管哪一種螳螂都行的那種專一。其中「椎頭螳螂」最令法伯感到有趣(也最令我感到有趣)。法伯說:「在我們的國家,昆蟲世界中還沒有比這更怪異的生物。孩子是傑出的命名專家,他們為這種昆蟲取了一個與其形象相符的名稱──小鬼蟲。牠的確是個幽靈,一個值得用石炭筆描繪下來的魔鬼幽靈。」看到這裏,我不禁笑了出來,因為,W,妳還記得我曾寫過的那篇〈來自地獄的魏氏奇葉螳〉嗎?沒想到法國人對椎頭螳螂外觀的第一感印象,和我對椎頭螳螂外觀的第一感印象,是那麼的雷同。
法伯這一章最令人感興趣的是他描述到的食蟲植物。法伯不認為有食蟲植物,他認為食蟲對植物來說沒什麼好處,他反對達爾文學派所認為的這些植物具有食蟲特性。法伯會提到「食蟲植物」是因為他偶爾會觀察到狩獵蜂帶著獵物行動時,會被「食蟲植物」的黏液黏住。法伯說:「一位達爾文主義者認為植物有食肉型的,他應該拿出證據來。至於我,我不相信這種危險的話。波多雪輪屬植物上繞著黏帶。為什麼?我不知道。有些昆蟲落入牠的陷阱,這對植物有什麼用?什麼用也沒有,僅此而已。讓膽大的人相信這種奇特的言論吧,去把枝節滲透出來的東西當作是一種消化液,相信它會將捕獲來的小蠅蟲轉化成肉汁,為植物製造營養。我只想說,被黏上的蟲子並沒有成為糊狀,而是在太陽下毫無用處地被曬得乾枯。」我不知道法伯提到的這種他不認為是食蟲植物的「食蟲植物」長什麼樣子,不知法伯有沒有看過毛顫苔和豬籠草,因為我今天就看到這兩種食蟲植物。法伯似乎只要一講到演化論,就會言語激動,深深不以為然。以現今我們對這部份的了解來看法伯這一段,大概會有些驚訝吧!因為,我們這個時代應該沒有人會懷疑食蟲植物的存在才是。
食蟲植物,在婆羅洲的國家公園要看到祂們,尤其是豬籠草,可以說輕而易舉。我隨便就可以拍一些給妳看。但W,這一封信,我附上的是我今天拍到的一張毛顫苔照片,祂的葉上佈上具黏性的腺毛,若昆蟲不幸經過,就會被祂們黏住,最後被毛顫苔消化吸收。這些食蟲植物之所以令人感到特別,大概是因為多數狀況都是昆蟲食植物,祂們卻反其道而行,植物食昆蟲的緣故吧!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