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Ｗ：
今天一早，把握最後昆蟲觀察的機會，到溪流去走走。由於昨晚並沒下雨，溪流是清澈見底的。觀察完畢，吃過早餐，整理行李，搭上長舟離開了第三住處。舟行數小時，轉搭巴士又是數小時，最後回到了古晉市。
舟行的過程，天氣不怎麼穩定，幸而沒下大雨，只飄些毛毛細雨。我沿途欣賞風景，看遠山不時浮泛雲霧，有一種水墨的美。
回到古晉，喝杯咖啡，稍微休息，天色沉了。揚耀帶所有伙伴走在古晉夜晚的街上，準備品嚐當地夜晚的幾攤小吃。途經一條街口的時候，我看見砂磱越河畔的議會大廈，散發濃濃回教風格的金色光耀著。這是另一種美，截然不同於雨林的那種美。那一刻，我深深意識到我真的離開雨林了，這是最後一晚的馬來西亞，明天，我就要回到台灣了。
夜晚，待在旅社，幾乎無法專注，但仍試著將法伯《昆蟲記》第三冊第19章〈母親支配卵的性別〉看完，並開始著手寫信給妳。上一章，法伯舉了許多具有產卵規律的蜂類，說明雌蜂母親具有決定蜂卵性別的能力。這一章，法伯提出更多具有說服力的觀察，讓人幾乎不得不相信，蜂類真的具有決定下一代性別的能力。
當然，以現在我們對蜂類的瞭解，會覺得這沒有什麼，幾乎是科普常識，我們甚至瞭解雌蜂母親是藉由控制卵的受精與不受精來決定下一代的性別。但法伯的那個時代，他不懂這些，但他仍然有辦法實證出蜂類具有這種能力，真是太了不起了。
法伯舉了非常多會利用舊巢產卵的蜂類。這些雌蜂母親會因應舊巢的大小而配合著產下雌卵或雄卵。有些蜂類，若是自己造巢，則會整組產雌的卵，或整組產雄的卵。但若遇上利用的舊巢是大小不規則交替時，祂就能配合著大巢產雌卵，小巢產雄卵，很顯然完全能夠掌握產下的蜂卵的性別。Ｗ，我覺得法伯這樣的觀察能力，已不是用眼睛看的仔細程度了。他的看，是配合著腦裏的生物知識調配，與認真思考、歸納、演繹，所共振出的靈視。從過程裏頭去發現一些隱藏的真相，昆蟲生活史裏尚未被人類所發現的暗區。法伯就是有這般能耐，令人實實在在地佩服他。
也許是明晚要離開雨林回台灣的緣故，我今天無法很專心地去閱讀法伯的這一章，因此，我無法記牢他在書裏舉的每一個例子。但我知道一個又一個例子，都在告訴讀者，蜂類真的可以控制下一代的性別，母親可以決定要產下的是雄卵，還是雌卵。為了證明這件事，他蒐集了幾乎難以計數的蜂巢，花了數年時間，統計、分析、思考、印證，耐心與耐力實在驚人。一想到這裏，我就突然感到不好意思了起來。我原本以為自己能夠花上二十天的時間，到婆羅洲熱帶雨林去觀察昆蟲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但如今仔細地想來，就時間與成果來看，實在遠遠遠遠不及法伯《昆蟲記》任一章所要談論的那些成果。
我以為，一趟婆羅洲熱帶雨林昆蟲觀察之旅後，我應該距離真正的昆蟲觀察家不遠了才是。然而，我此刻為這種想法感到汗顏。當我看到法伯《昆蟲記》裏的這些觀察、實驗、記錄、分析，我才明白自己其實仍距離昆蟲觀察家非常遙遠的距離。
此刻，我唯一感到慢慢近了的，是家的距離。畢竟，明天我就要啟程從婆羅洲回台灣了。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