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玫老師是台大人類學系的助理教授,專長為文化人類學。過去幾年老師在人類學系開授「生態人類學」,今年更首度與生態演化所的胡哲明老師合作開設「傳統生態智慧:專題討論與田野實作」課程。藉由這次訪談機會,老師帶我們從文化多樣性視角來看待生物多樣性,並且分享了她在人類學與生態學跨領域合作過程中所面對的挑戰與體會。最後,老師也勉勵所有關心生物多樣性的朋友開放自己的想像,走出習慣的世界,去觀看更多不同文化對於生物多樣性的實踐。
生物多樣性的定義已經隱含文化多樣性的存在
問:生物多樣性一個常用的定義是「地球上所有生命及其互動關係的總和,並且分為基因、物種及生態系多樣性三個層次」,但事實上不同人對於生物多樣性可能會有不同的定義,因此想請教老師會如何定義生物多樣性?
答: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定義,假如生物多樣性是「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及其互動關係的總合」,那當然也包含了人類在其中,而人的互動不可能不牽涉到不同文化的面向,這個角度也是生態人類學從不同於其他學科的角度,來理解人與環境互動中所涉及的社會關係、文化價值、信仰體系及世界觀。所以,其實在這個生物多樣性的定義之中,已經隱含有文化多樣性存在的意義。
文化多樣性及生物多樣性研究的跨領域結合
問:請您談談生物多樣性與您學術專業領域的互動關聯。
答:文化的多樣性一直是人類學長期且多方探討的研究課題,然而其與生物多樣性課題的結合,一方面來自其地理分佈上的重疊,許多世界上生物多樣性的核心地區,同時也是文化多樣性的重要地區,在族群、文化和語言的多樣性上同等重要。另外,這兩者之間的具體連結,是在1990年中期生物多樣性與生物多樣性保育成為焦點之後,地方的不同人群的環境作為是不可忽視且應該被科學家和政策執行者所理解的,這其中有許多來自各種類型的保護區(protected areas)和農業生物多樣性(agrobiodiversity)的討論,也因此,農民與許多地區的原住民的傳統生態智慧成為關注的焦點。除此之外,還有來自生態人類學的幾位重要研究者的論述與推動,例如在傳統生態智慧與原住民權益領域上有領導性地位的學者Darrel Addison Posey,在1999年為聯合國UNEP所編輯的Cultural and Spiritual Values of Biodiversity一書,可以說在銜接傳統生態智慧及文化多樣性和生物多樣性的意義上,帶來階段性的意義。
在2009年Conservation and Society 期刊第7卷第2期上,刊登了一篇難得一見的跨環境科學、地理學、自然科學、自然資源管理、民族植物學、語言學與人類學等學科的15位重量級學者合寫的一篇短文The Intersections of Biological Diversity and Cultural Diversity: Towards Integration,整合性地從四個面向論述生物與文化多樣性交匯的領域:人類在自然之中的位置──信仰、意義與世界觀;管理自然--生計、實踐與資源管理系統;關於自然的知識--知識基礎和語言;文化作為一種制度--規範與規則,文中回顧了過去20年來跨領域累積與興起的相關知識和新興的42個環境學科次分支,清理出一些過去因學科切割而易於忽略或難以觸及的新課題。這些學者認為,生物多樣性與文化多樣性的連結才剛剛開始被理解而已,我認為這對於有志從事這方面發展的學生來說,是一篇很好的引言文章。
有些具有地方的資源管理實踐的原住民或社區保育地區(Indigenous and Community Conserved Areas),已經被列入國際自然保育聯盟(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和生物多樣性公約(Convention of Biological Diversity)之中,許多民族的世界觀隱含有永續性管理生態整體的實踐與技術,對於關心生物多樣性課題和永續性發展有很實質的貢獻,也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
生物多樣性的豐富餐桌
問:請問您日常生活中與生物多樣性有什麼樣特別的互動?
答:關於這點我覺得蠻慚愧的,在都市之中我們似乎很難有什麼具體的與生物多樣性的互動,生活在台北市中心,我們已經被高度工業化、資本化與全球化的消費網絡給包圍住了。倒是我有機會自十多年前開始接觸到阿美族朋友在田野中的餐桌,永遠能隨著季節和味覺端上採集而來的龍葵、山蘇、紫背草、山萵苣、昭和草等等,混合在一起還可以戲稱為「五菜一湯」(指的是把許多種野菜混在一起煮的一鍋湯,味覺上更豐富,但也不是用錢買得到的美味),我想更接近土地生活的朋友們的世界,似乎與多樣性的世界更加貼近。
在阿美族的生活世界裡,跟台灣其他原住民很類似的,對於環境中可用資源相當擅長,這其中隱含了非市場化經濟消費的與環境互動的方式,在他們同時進行多元化的作物種作系統和採集、漁獵活動交錯下,也造就了具備生物多樣性的豐富餐桌、減少倚賴少數資源的風險和降低對貨幣的需求。
生態人類學關注不同生活型態在生態與環境中的適應與行為
問:您近年在台大有開設「生態人類學」,能否請您簡單介紹這門課給對保育、生態領域有興趣的同學?包括教學理念與心得。
答:我自2007年接下人類學系已退休的曾振名老師教授多年的「生態人類學」課程,之後大約每兩年固定開設一次,也嘗試逐年增編近期人類學領域的新議題和納入台灣相關的教材,生態人類學的領域關注不同生業型態從狩獵採集、農業到畜牧及漁業在生態與環境中的適應與行為,所謂的生業型態的意思是,有關食物與其他維生手段的生產、消費、分配的技術和環境適應過程,以及其所涉及的社會文化關係。在1980年代之後,也因環境主義的帶動和環境課題的多樣化,產出大量的生態人類學研究成果和新課題,例如以社區為基礎的保育、傳統農業生態知識、水庫興建與原住民保留區衝突、國家公園與原住民、生態觀光等等。
社會科學探討問題的方式,往往希望能更多元且留意到社會集體與公義的意義與價值,同時,作為人類學的一門分支,我們的學科經常強調且嘗試提出非西方與非主流的觀點,重視在地的農民、原住民或都市少數群體的發聲。另外,也有越來越多人類學研究者會主動與非政府組織合作,來參與環境及公共政策的討論,即應用的生態人類學的知識實踐。
過去幾年裡,幾乎每次開課都有非人類學系本科的學生來修課,表現也都相當出色,只要覺得自己願意學習社會科學論述的方式,和接受不同文化價值挑戰的同學,都很歡迎來人類學系跟我們一起上課。這門課還有一個最有趣的單元叫作「田野參訪」,在課堂上的學習之後,過去幾年我曾經帶同學去拜訪過汐止山光社區的野菜黃昏市集、台北芝山的社區自然營造,以及由中原大學設計學院盧建銘老師與許淑真老師參與行動研究的大溪河岸撒烏瓦知阿美族野菜農園,個案的拜訪與田野老師的精彩分享,是這個課程裡,包括我自己在內,感受最豐富的學習經驗。
跨學科的結合帶來新的理解角度與意義
問:今年您和胡哲明老師有開設「傳統生態智慧:專題討論與田野實作」課程,能否請您談談人類學與植物學/生態學之間跨界對話或合作的挑戰?
答:我應該說是我很高興可以趁這個機會重當學生,向胡老師學習植物分類工作與運用植物學研究方法來進行阿美族民族植物的研究。在這個課程裡,我們刻意安排與台灣研究傳統生態智慧最相關的主題,也結合數次與不同領域的田野工作者進行對話,安排實地田野訪查和田野工作實習到撰寫共同的報告等方式,期望參與的學生日後都能成為獨立的研究者,且準備好未來進行跨領域的工作方式。
不同學科的思維與工作方式的差異是必然的,然而是否能夠傾聽、理解與定位不同於自己學科的觀察,和願意練習開放自己知識的邊界與他人共同努力,會是不同學科的研究者跨界的重要條件。需要合作,也是因為當我們在面對認識世界的過程中,感覺到自己單一學科背景的不足,因為知識內容並不像學科的切割一般,反而是更全面性的存在,也因此這裡有許多學科與學科之間銜接努力的空間。而當我們開始結合不同學科的方法和提出問題時,同樣的研究材料得以展現出新的理解角度的意義,我認為這也是跨領域工作中非常吸引人的地方。
問:能否請您用簡單的一兩句話,對所有關心環境、生物多樣性的人勉勵?
答:嘗試開放自己的想像,走出習慣的世界,去觀看更多不同文化對於生物多樣性的實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