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盡頭》挑戰生理極限的大夜班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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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盡頭》挑戰生理極限的大夜班

2014年11月09日
作者:Paul Bogard;譯者:陳以禮
不論晝夜燈火通明的護理站。圖片截自:員邦室內設計公司

各種嗶嗶聲伴隨閃爍不同顏色的燈泡,加上對講機傳來紊亂的問答聲,這些基本上組成了急診室的環場音效(嗯,我這才發現醫院晚上沒有播放背景音樂。我是沒有期待聽到背景音樂啦,不過如果有的話,要放哪一種音樂才恰當啊?)我還聽見一位女士不停發出痛苦的呻吟,不過急診室裡的醫師與護理師似乎都沒當成一回事,接著是一個男聲咆哮著:「給我閉上嘴!」瑪麗蓮楞了一下,低聲告訴我:「她先生大概聽得有點煩了。」

回過神的瑪麗蓮接著說:「我的意思是,上夜班當然會覺得累。很多人都是直到熬過夜之後,才知道上夜班有多累人。我認識很多長期上夜班的人,他們都跟我講上班很累,只能讓自己盡量維持清醒。我想,我只上夜班已經有20年了,所以我很清楚上夜班的疲勞程度,只是現在已經習慣這種程度的疲勞了。」

在我訪談的對象中,偏好上夜班的人經常提出「已經習慣了」的說法。無論所謂夜貓族的說法成不成立,就生物結構而言,貓是貓,人是人,人再怎樣也不算是夜行性生物,還沒演化到可以整個晚上都不闔眼。哈佛醫學院睡眠醫學部的達菲(Jeanne Duffy)就說:「人還沒有辦法超越生理上的侷限。」

只能說,我們還是很喜歡挑戰生理上的極限就是了。

「還有啊,我們用餐狀況也很糟糕,」話匣子打開的瑪麗蓮,告訴我上夜班最艱困的其中一項生理挑戰,「我有次上完夜班後去看醫師,他問我上一餐是什麼時候吃的,我告訴他:『半夜3點,半夜3點吃晚餐。』」

之後瑪麗蓮有事離開了,我則轉身去找當晚的護理長史提夫。我想起有位護理師曾經跟我開玩笑說:「如果不用上夜班的話,我起碼可以減重100磅(約45公斤)以上。」過了夏天就要60歲的史提夫,上夜班已經超過30年了,嗯……史提夫還真的蠻胖的。

史提夫倒是很大方地說:「我認為上夜班的確與肥胖有關。大約四十年前我剛開始上夜班的時候,還瘦得跟什麼一樣,上夜班後想要減肥,就變得難如登天。不曉得是因為可體松還是因為什麼其他因素,總之,上夜班之後我經常覺得肚子餓,這在以往白天上班時是不曾有過的現象。」

幾乎每一位跟我聊過的夜班工作者都坦承有飲食方面的問題。當工作負擔比較輕的時候,他們靠吃東西保持清醒,當工作負擔重的時候,他們沒時間好好吃東西,所以會「隨手抓一包洋芋片之類的趕快塞進嘴巴了事」。我在醫院的這個晚上還算平靜,當我在休息室與史提夫對話時,其中一位警衛恰好走進來翻箱倒櫃找餅乾吃。

在洛克雷眼中,深夜吃東西是最能「改變新陳代謝節奏並擾亂生理時鐘」的做法:「半夜2點吃下肚的披薩,一定會比下午兩點吃下肚的更不容易消化,因為消化系統依照生理時鐘的節奏,一定無法在半夜發揮最大功效,所以要在白天進食才比較容易消化。」因此半夜吃東西的話,「人體沒辦法好好消化吸收,久而久之就會出現胰島素、血糖、血脂飆高的問題,也就是容易提高罹患糖尿病與心血管疾病的風險。上夜班的勞工真的要面對比較高的健康風險。」

幾乎每一位我訪問過的夜班工作者都知道對抗疲勞的困難,但卻沒有多少人,包括專門負責衛生保健的護理師在內,清楚研究報告早就提出疲勞只是上夜班負面影響的一小部分。現在時間剛剛過半夜一點,我還在休息室等蜜雪兒回來,我利用這段空檔,和來自阿布奎基的護理師凱薩琳聊聊,並問她有沒有和一起上夜班的同事談過相關的健康風險。

「沒有。」凱薩琳回答得很乾脆:「我沒跟任何人提過這些問題。如果有日班職缺的話,要求主管幫我換班不會是問題,但如果告訴她我是擔心罹患乳癌或其他疾病的話,她一定會回給我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

凱薩琳接著說:「從事護理師這個行業,就要有輪值夜班的心理準備。不用擔心會做一輩子,不過在護理師這一行的文化裡,資淺的人總會先輪值夜班,等到有些年資、又剛好有職缺的時候,就可以申請調回日班。我不太在意夜班相關的健康問題,如果想吃這一行飯,就一定要輪值夜班,這是這項職業的必經歷程。我這樣說不是為了掩飾自己對健康問題的無知,但是這就是工作無法避免的那一面。」

凱薩琳與其他護理師不一樣,她經常瀏覽其他同事轉寄的文章,因此很清楚夜班的健康風險。凱薩琳40出頭,是位單親媽媽,上夜班對她來說也很掙扎。「過去幾個月,我幾乎快撐不下去,覺得生活頓失重心。那種感覺──我不曉得你有沒有碰過洗衣機失去平衡的狀況,洗衣槽不停轉啊轉,但是越轉就越失去平衡;這就是我經常感受到的情形,感覺自己就像是轉個不停的陀螺,但忙個半死卻反而越來越難取得平衡。那個時候我很希望能夠有所改變,可我又捨不得夜班的收入;這筆錢讓我似乎非得習慣這樣的生活不可。

「朋友轉寄的文章,讓我多少知道夜班工作會出現哪些狀況,所以我經常會達到臨界點,然後找理由告訴自己身體為什麼會出這樣、那樣的問題;因為這樣所以常常覺得沮喪,因為那樣所以覺得疲勞,諸如此類所以經常諸事不順什麼的。這些後遺症終於讓我發現,根本不值得多賺那麼一點錢。」

讓我印象最深的還是疲勞的問題,因為這是訪問夜班勞工時最容易感同身受的一部分(之前訪問清潔工後,拉長下巴打呵欠的情景還映在我的腦海裡),而且也是這群夜班勞工最需要克服的考驗。

「要怎樣形容這種感覺呢?」另一位護理師海瑟爾在我問她什麼叫做「生活一團亂」的時候想了好一會兒。「就好像我人在這邊,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兩小時後再往回看,就會有『天啊,這是我做的嗎?』的不切實感,彷彿自己什麼都記不得了。認真說起來,那是一種人在心不在的感覺。在清晨下班開車回家的時候最是可怕,就連到家以後,都還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依我看,這不會是件好事吧?」

凱薩琳坦承需要靠處方藥才能維持清醒。「必須依靠藥物才能維持清醒,這是我不喜歡上夜班的另一個原因。弄到最後,就算我已經累得半死了,也得依靠藥物才能入睡。我認為每次開車回家的時候最危險;開回家的路程約半個小時,平常只要過沒幾天,我就一定會在路程中開到睡著。」

待在急診室的這一晚,讓我懷疑夜班的工作型態該如何調整(如果有可能調整的話),畢竟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證據顯示,上夜班會導致嚴重的健康問題。現代社會確實需要有人輪值夜班(依照蜜雪兒的說法:「總不能跟患者說:『喔,你心臟病病發痛得要死啊?可是很抱歉,醫院晚上10點就打烊了耶!』」)但是上夜班的勞工,有多少人只是管理階層追求獲利的犧牲品?只是職場陋習的犧牲品?就像住院醫師被迫每星期輪值2次30小時的連續班一樣?

「我們現在的處境和50年代對待香菸的態度差不多,」洛克雷從歷史中尋找類似的軌跡,「50年代也有很多人認為抽煙不好,但是卻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撐相關論點,要再經過3、40年,才能累積出足夠的證據顯示抽煙毫無疑問會導致肺癌。30年前的人無從想像在公共場所抽煙是違法的,甚至還會嗤之以鼻,但是這一切卻真的發生了。這些法令一開始是為了避免無關的人受到二手煙影響;抽煙的人高興拿自己健康開玩笑也不干其他人的事,但他們沒有權利因此犧牲其他人的健康,所以社會開始有制訂法令以避免二手煙危害的共識,於是現代人就不能在公共場所抽煙了。

「相同的發展也可能套用在夜間照明或是睡眠不足的問題上。鄰居院子裡的燈光可能會造成我的困擾,就好比抽煙者會讓其他人罹患肺癌一樣。相同的道理,上夜班的人下班後一路昏昏沉沉地開車回家,有可能因此在半路睡著,害自己出車禍而喪命。這個結果已經夠不幸的了,如果他們還撞死其他人,那就更不能接受了。因此我們應該用看待二手煙的方式看待夜間照明與睡眠不足的連帶影響,唯有從這個角度切入,才有可能從根本上促成改變。」

看不出來的原因當然就是看不見黑暗,原本夜晚應該有的黑暗。急診室裡沒有窗戶,所以沒辦法得知外面已經是半夜了。我就像置身於地下碉堡一樣,與外面的世界距離遙遠,直到我離開急診室、開車回市區,才看見被人為隔離的自然夜晚,看見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這才驚覺有那麼多人的工作環境只侷限在急診室明亮的室內照明內。


《夜的盡頭》書封,時報出版提供夜的盡頭

作者:Paul Bogard
譯者:陳以禮
出版社:時報出版
ISBN:9789571359588

難道這都是愛迪生惹的禍?

當年他點亮第一個燈泡時,人們大為驚嘆,但時至今日,過度的人工照明卻使夜晚亮如白晝,小星星不再滿天亮晶晶,夜行動物、昆蟲難以繁衍後代,揮霍用電讓地球愈來愈熱,炫亮的光線更引發失眠、神經衰弱與致癌危機。我們要如何面對過度的人工照明與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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