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蜻蜓觀察:從水塘到天際的層層關卡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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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蜻蜓觀察:從水塘到天際的層層關卡

2015年05月17日
作者:孟琬瑜

※ 編按:蜻蜓又被稱作空中霸王,成蟲之後靠著強而有力的下顎和靈活的雙翅,在空中穿梭捕獵無往不利;而幼年的水蠆更是池中的一方之霸,除了水生昆蟲,甚至連小魚和蝌蚪也逃不過他的捕殺。

上週刊出的〈大雨之後〉,金黃蜻蜓剛脫離水蠆幼殼,便被大雨打落掉進水塘,翱翔天際的夢想未踏出便殞落。本週刊出的〈週日蜻蜓觀察:從水塘到天際的層層關卡〉,作者觀察到的卻是水蠆落魄的一幕,和另一種蜻蜓羽化失敗的經過。

平時我們只驚豔於蜻蜓在空中翱翔的英姿,但在水塘和天際之間,空中霸王的背後還有好多生命故事。

光束穿透了漆黑,被更遙遠處,混合著潮濕、朦朧的晦暗給稀釋了。

孩子們提著燈,剛開始是在玻璃門窗外、廁所門前的燈下尋找蛾,繼而循著莫氏樹蛙喋喋如火雞的叫聲為線索......。 暗夜適度禁錮了夜視能力不佳的人類,也同時解放了其他夜間活動的小動物的戒心。

正在羽化的泰雅晏蜓。攝影:孟婉瑜下過雨的夜晚,很容易遇見軟綿綿滑溜溜的蛞蝓出來慢步。孩子們在水道與水池週邊尋蛙,無意間照見一隻正在羽化、淡綠色的泰雅晏蜓。我像孩子們一樣,驚嘆著生命的奇妙,稱許著牠鮮嫩如春天新葉初萌的顏色、牠的巨大......。這是何等奇妙的夜晚!我們竟然目擊了一隻泰雅晏蜓羽化的過程。孩子們擔心牠一羽化完成就會倒栽蔥掉進池水中,撿拾了幾片薄薄的石塊安置在牠的下方,才安心地將燈光移去。

手電筒光束像一把銳利的劍,短暫地切開了晦暗的阻隔,也切穿水面射入池水中,池底將光束反射了回來,在我們的眼前畫出一個銀亮的大「X」。

「你看那是什麼!」我聽見大哥哥說,是一隻莫氏樹蛙的蝌蚪正在吃水蠆,「什麼?」小瑀魚轉述說:「是蝌蚪正在吃水蠆!」蝌蚪會吃水蠆嗎?剛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過去我總是理所當然地以為,兇猛的水蠆和龍蝨會補食蝌蚪,運氣不佳的蝌蚪只有等著被捕捉、被取食。然而,靠近了再看,那隻水蠆的頭部確實已與身體分離。

清晨五點多,我在夢境的邊緣游離,感覺窗外竄入熹微的晨光,聽見冠羽畫眉吹奏著「土米酒」,決定獨自起身去戶外走走。孩子們昨夜玩得太興奮了,分明開玩笑到很晚才睡著,但我穿上鞋子的時候,兩個孩子卻也一骨碌地翻開棉被坐起。

今日清晨的風特別強,氣溫很低,我請他們務必穿上兩件外套。一出到戶外,他們便直直奔向水池。我知道他們心繫著昨夜正在羽化的泰雅晏蜓。池邊的石塊下方,只餘一枚空空的水蠆殼。「牠已經羽化完,飛走了!」孩子說。我聽不出是開心或是帶點失望。但兩個孩子又在不遠處的水面發現了牠,大約是清晨的陣陣強風,將剛脫離了幼時軀殼不久、尚未真正完成化的牠吹落水中,兩個孩子急忙用網子將牠撈起。

泰雅晏蜓的身體略為扭曲、無法伸直,翅膀皺縮。攝影:孟婉瑜

我開始擔心起來,因為,就在一個多星期前的穀雨清晨,我們家頂樓迷你生態池有一隻金黃蜻蜓的水蠆從水中爬上了陸地,卻在羽化的清晨遇上一陣猛烈大雨的擊打,以至於未能成功地展翅,帶著扭曲的、無法遠行的夢,多活了一日半之後抱憾離開。

望著泰雅晏蜓略為扭曲、無法伸直的腹部,以及末端皺縮在一塊兒的翅膀,我開始不敢去想像牠會怎麼樣?兩個孩子將牠撈起之後,讓牠以六足懸掛在在室內小水族缸的樹枝上頭。

小咕嚕去林務局大門前面逛逛,觀察蛾的時候,我無意間發現一抹淺綠色漂浮在水池中央,直覺告訴我應該是另外一隻同樣羽化到一半就墜落水中的泰雅晏蜓。當時我能夠找到的有長柄的手工具就只剩下掃帚了。於是我提著掃帚爬上砌石,試圖打撈起羽化尚未完成就落水的牠。

還沒撈起牠放在手掌心的時候,我就約略猜到牠的情況不太妙,很可能浸泡在水中過久,早已溺斃。然而,將牠柔軟、來不及變硬的身軀移到衛生紙上頭之後,牠偶爾又會移動著六足,以十分緩慢的速度。

牠的胸腹交界處附著藍灰色的螺,我懷疑螺正在吸取牠的體液。攝影:孟婉瑜

我在牠的胸腹交界處發現一隻吸附著在他身上的藍灰色的螺,讓我懷疑螺正在吸取牠的體液。這樣的景象讓我感覺到有些害怕,原來,要從水中上到陸地甚或躍上天際,是如此殘酷、充滿考驗的事情。因為遇上了奇怪的天候,無緣成為空中強者的牠,很快就會成為其他動物的盤中飧。

早餐之後,孩子們發現第一隻泰雅晏蜓的情況略為好轉,身體的黑色條紋也變得明顯了。翅膀上殘餘的水分乾了,原來皺在一塊兒的四片翅膀能夠一片片分開來。有時牠似乎試著微微鼓動四片翅膀,是要做飛行的準備嗎?然而我不免擔心翅膀末端的蜷曲,將成為一種禁錮、一個難以改變的事實。

小咕嚕抱著泰雅晏蜓仍能夠完成羽化的最後階段、伸展翅膀飛向天際的希望,不願離開片刻,以至於我們拉著孩子們要一起去走步道,他百般不願,並且走到一半就趕著要折返。因為他的心中始終牽掛著泰雅晏蜓。

泰雅晏蜓的活力變佳之後,已慢慢地爬到小水族缸造景用的植物上頭,好像要將自己隱藏在綠色背景當中(不是很確定)。小咕嚕抓了行動遲緩的蒼蠅送到牠面前,但牠卻一直往後退卻。我想,或許是牠並未真正感到餓,也或許是牠的身體是設計來捕食飛行中的昆蟲,靜止在面前的昆蟲對牠來說不算食物?然而,禁錮在不具飛行能力的形體中的靈魂,最終仍將面臨自然的擇汰。我擔心。

而另外一隻稍晚才被我撈起、奄奄一息的泰雅晏蜓,孩子們注意到牠的腹部有一處大破洞,不知道是被什麼動物攻擊或啃食。孩子們進進出出的時候,也不時地去看看牠,碰碰牠的腳,雖然保持著緩慢的反應,卻已無餘力支撐起身體。

短短不到兩星期之間,我竟然三度面對形體升級了,卻無法飛翔的生命,見識了自然在和諧、美好的整體印象下,原也殘忍嚴酷的本質。

泰雅晏蜓雄蟲

「當我聽說自然是一場殘酷的鬥爭時,我想起了蝴蝶;當我聽說它在本質上是一個優勢互補的系統時,我想起了颶風。」

── Rayman Willia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