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麗江觀光失水權 納西族以生態產業扭轉頹勢 | 環境資訊中心
中國新聞

為麗江觀光失水權 納西族以生態產業扭轉頹勢

【兩岸環境交流──從水之源看水資源,系列報導3】

2015年09月18日
本報2015年9月18日中國,麗江訊,詹嘉紋報導

前言:照顧生態,真的可以同時兼顧生產、生計嗎?少數民族、原住民仰賴自然資源過活,一旦自然環境受到擾動或過度利用,往往導致部落、族群陷入困境,族人得離開故土,到大城市找機會打工,但大多數都沒能讓生活變得更好,而在吃不飽的狀態下,更不用談環保,形成了一種不論真貧困或假富裕,生態環境都越來越糟的負面輪迴。

雲南NGO綠色流域認為,要解決困境,先要讓原住民參與到改變的過程,由族人一起分析現況、發現問題、解決問題。這樣的「參與式資源管理計畫」,將扭轉生活的決定權交回居民,體認到自然資源與自身權益息息相關後,必須團結起來落實改變策略,才有可能走出一條永續發展之路。

記者日前走訪拉市海上游,看彝族波多羅村如何蛻變,接著到下游拜訪依傍著濕地的納西族西湖村。同在一個流域的納西族,有什麼相似的故事?又面臨著何種不同的挑戰?

車行越接近拉市海,路上的馬匹也跟著多了起來,大約每相隔三五百公尺便有一處馬場,等著觀光客上門的馬夫眼睛跟著遊覽車移動。此處是雲南少數民族納西族世居之地。曾經,納西族男人以「馬幫」活躍於滇藏茶馬古道上,運送普洱、鹽等貨物進入西藏、尼泊爾等地;如今古道從世界商貿舞台上退下,成為懷古追思的觀光景點,納西族人也成為帶領遊客體驗騎乘、繞行村莊的服務員。

阿六叔在停車場迎接我們,微笑時黝黑瘦窄的臉龐擠出好幾道深深刻痕。現年60歲的他,本名梁耀軍,是西湖村居民,也是綠色流域在拉市海推動流域小組工作的重要響應成員。流域小組的計畫結束後,阿六叔在鄰近西湖村的打漁村做起了旅遊業生意,有自己的馬場,也有一幢在拉市海湖畔的餐廳兼民宿。

談起綠色流域在西湖村執行的計畫,阿六叔說:「環保於我非常遙遠,但兩個大學生(綠色流域成員),改變了我的一生。」

阿六叔。攝影:詹嘉紋。 阿六叔的餐廳。攝影:詹嘉紋。
阿六叔。攝影:詹嘉紋。 阿六叔的餐廳。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  陷落之湖

拉市海其實是座斷層陷落湖,特別的是,其湖面季節變化顯著,兩百年來,納西族人也隨拉市海的自然節奏生活著。夏季豐水期時灑網打魚,據說湖中原生魚類多達26種,產量頗豐;冬季枯水時,湖水乾涸退成濕地,族人便轉為農耕,湖底土質肥沃,「長輩說,種一年可吃三年咧!」阿六叔說。

但這如同呼吸般的自然韻律,在1998年遭終止。為了發展麗江古城的觀光,必須確保古城在乾旱時也有小橋流水美景。中國政府築起水壩,湖水再無法隨意奔流,得從輸水道流入麗江城區。

自此,拉市海從隨季節脈動的自然湖,成了保持一定水位的人工高原湖,淹沒了大量農田,失去了耕地的農民只好上山砍樹,或在湖裡架起密密麻麻的漁網,網目細到連小魚都難穿過。後果是:毀林造成土石流,過度漁撈則讓漁業資源幾近枯竭。阿六叔說,到2000年,拉市海已成「一灘死水」,再難供養納西族人。

拉市海湖光山色現況。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湖光山色現況。攝影:詹嘉紋。

堅護生態  十餘年來收入翻倍 

2000年,納西族西湖村流域小組成立,包括阿六叔在內,共有七名成員。治理了泥石流問題;並推動混農林和生態種植,引進桃樹、梨樹、山藥等高經濟價值作物,「麗江雪桃」還因甜度特高,受官方肯定成為國宴菜。

拉市海的多汁梨子。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的多汁梨子。攝影:詹嘉紋。

另外,村民也成立納西族漁業協會取締非法網具,阿六叔和協會成員駕著小舟巡邏湖面,並推行「專產專業」,讓族人從漁業轉作旅遊業,已有獨木舟、乘船遊湖等水上遊憩服務;而「增值放流」補充前幾年遭濫捕的資源、加上清除垃圾等,恢復了漁業資源,也帶來生計。

拉市海的水上遊憩。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的水上遊憩。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的水上遊憩。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的水上遊憩。攝影:詹嘉紋。

但種種策略推行時並不平順,必須承受來自政府不信任、村民的不諒解等各方壓力。2004、2005年尤為艱困,阿六叔說:「壓力大到我頭髮都白了。」但他的堅持,加上綠色流域的陪伴,十幾年來,混農林種植的農穫,讓村莊的收入增加了好幾倍。近兩年發展主力則轉至觀光,目前七成收入來自旅遊業,三成來自混農林種植的果樹收穫。

綠色流域主任于曉剛指出,環保維護的是公共利益,此計畫尊重納西族公平、共享公共資源的傳統,讓村民自決管理與自己命運相關的自然資源,不再仰賴官方作為,對生態平衡產生了正面效應,每年60多種、超過十萬隻水鳥會來到拉市海度冬,密度高到「擠得像養鴨場似的」。

發展現況與危機

垃圾隱憂

雖然村民的經濟狀況改善了、過度捕撈的狀況也不復見、湖的生態回復了,甚至還有許多族人回鄉發展。但阿六叔表示,現在令人煩惱的是垃圾及農藥污染。

其實,納西族傳統信仰東巴教相信自然萬物皆有靈,對森林、湖泊等資源皆訂下嚴格規範,不得隨便開發,違反者將受詛咒或懲罰。例如,族人僅能使用某種大小的木材建屋,若逾越使用了較大的木材,後代子孫就會變傻子。但隨著中國政府不允許宗教崇拜,此傳統智慧也逐漸從納西族消失。阿六叔坦言,這樣的精神在他這一輩就已非常淡薄,種種不尊重、破壞自然環境的行為層出不窮。

以垃圾問題來說,由於拉市海屬農村,政府不撥付垃圾車經費,得靠居民自理,有人用焚燒方式,但更多都流落在外,下雨時便沖進湖中。阿六叔積極向地方政府多次爭取,但他們「每次回答都是『好的好的』,卻無實際行動。」17、8年前,他曾在中國人大代表會提案過,政府作為卻也僅停留在「規劃」。

拉市海周邊的垃圾。攝影:詹嘉紋。 缺垃圾車,拉市海的垃圾問題暫無解。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周邊的垃圾。攝影:詹嘉紋。 缺垃圾車,拉市海的垃圾問題暫無解。攝影:詹嘉紋。

到此交流的台灣環保團體則建議阿六叔,與其等待政府,可聯合村民先從自身做起,實行垃圾分類和減量、不使用化學清潔劑及一次性用品等,建立起拉市海的生態村標準。再透過媒體報導,形塑出地方無可取代的特色後,可提升政府投入資源的意願。

觀光潛力高  恐引政府、財團搶地

此外,生態環境恢復同時也代表著觀光資源潛力,易引來政府、財團或外地資本的覬覦,納西族是否可能面臨迫遷威脅、再次失去賴以為生的自然資源?對此,綠色流域社區發展計畫負責人孫敏表示,中國官方確實曾花費2千萬台幣,提出拉市海的發展規劃,包括影視城、麗江後花園飲食城、以及趕走居民建別墅區。

阿六叔也補充,雖然拉市海是濕地保護區,土地屬國有,僅能租借,禁止非納西族人買賣土地,但實際上曾有財團買了土地,只是最後因無法解決環保問題而退出。

孫敏與阿六叔。攝影:詹嘉紋。
孫敏與阿六叔。攝影:詹嘉紋。

拉市海恐如邵族日月潭

談到政府、財團掠奪自然資源,台灣的NGO成員們多心有戚戚焉。漂浪・島嶼,環境部落客郭志榮指出,拉市海的狀況就像台灣的日月潭,政府將邵族原住民移居某處集中管理,再將土地一塊塊切割賣給財團開發;也以污染湖面為由,清除許多經營幾十年的小型船屋,再引進號稱低污染的大飯店。造成日月潭旁櫛比鱗次的旅館、飯店,而失去土地的邵族淪為跳舞表演給觀光客看,賺取微薄收入。

郭志榮強調,拉市海目前的發展,已透露出踏上日月潭後塵的跡象。從前納西族等少數民族要解決的問題是脫貧,但現在可能要思考被更大利益趕跑,成為「觀光難民」的威脅。他認為,除了團結村民、組成策略聯盟,強化自己的特色與力量,也需外來資源協助,才可能在與財團對抗時,站穩腳跟。

對此,孫敏認為,要組成策略聯盟,得借鏡彝族的團結經驗才有可能。

而事實上,因湖光山色、生態良好,拉市海沿湖周遭也可見潮間帶地區填土、建起許多新房舍。觀光雖讓納西族脫離貧困,但接踵而至的遊客量、垃圾量、污水等問題,也將猶如雙面刃,繼續考驗著拉市海和這個湖畔民族。

即將被填掉的潮間帶。攝影:詹嘉紋。 堆置於岸邊的土石,準備以建設之名填掉潮間帶。攝影:詹嘉紋。
被填掉的潮間帶。攝影:詹嘉紋 以建設之名填掉潮間帶。攝影:詹嘉紋。

喚醒村民自覺/自決力  兼顧「三生」的流域治理計畫

因麗江旅遊需求,須確保古鎮小橋流水常在拉市海築壩,蓄水淹沒了大量農田,山下失去土地的農民就跑上山砍樹、然後在湖裡過度捕撈。彝族則是長年砍樹。都造成生態脆弱,少數民族越來越貧。

2000綠色流域在幾個地方成立參與式流域管理委員會,和四個自治組織:納西族西湖村流域小組(治理土石流、靠混農林生態種植,收入翻倍。未繼續運作。)、納西族漁業協會(取締非法網具、恢復漁業資源與生計。未繼續運作。)、納西族海東村用水戶協會(管理水資源,協商上下游公平用水。繼續運作中)、彝族波多羅村流域小組(保護兩萬多畝高山森林資源,發展多元生計,脫貧致富。持續運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