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櫚泉:沙漠、海棗、弗師爾夫人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棕櫚泉:沙漠、海棗、弗師爾夫人

2001年05月13日
作家:賈福相

棕櫚泉歸來,念念不忘的是沙漠、海棗、弗師爾夫人。

美國加州西南部,從洛杉磯東行一百二十公里就是棕櫚泉〈Palm springs〉,群山中的一個沙漠小鎮,人口不到五萬,卻是國際聞名的旅遊勝地。電影明星多,高爾夫球場多,游泳池多,名牌轎車多,棕櫚樹更多。

我並不熱中去棕櫚泉旅行,但久困長冬的酷寒,去個溫暖的地方解解凍總是好,何況很久沒有聽到棕櫚的沙沙了,也嚮往九重葛的紅花。

我們旅館在城外,旅館籬外是山腳,山上盡是灰灰的沙漠植物,偶然走到山腳下,東看西看,碰到一隻蜥蝪,就停佇下來仔細端詳,妻子指一指“謹防毒蛇”的路牌警告我。

沙漠少雨,白天灼熱,入夜清涼,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陽光,風暴來時,飛沙如箭,適應這樣的環境,植物變得細小堅硬,樹根深入地層,葉子變成針形,生長率很慢,一棵十尺高的仙人掌,可能已有百歲高齡了。沙漠動物也比較小,土灰色,穴居,都有能力在身體中儲水或把尿液循環利用。

沙漠中最吸引人的還是那些藏在峽谷中的綠洲,泉水汨汨,棕櫚肺肺,流水中有魚、有蛙、成群的鳥遠來沐浴。

知道了世界市場上百分之九十五的海棗來自棕櫚泉,誰都會大吃一驚,走在海棗園中,被成千成萬的海棗樹包圍著,樹高四十尺,亭亭玉立,整整齊齊的排列著,我只是其中一小棵,把背挺直,消失於自然,遙遠的記憶無由的襲來了:十歲時,第一次去參觀梨樹園,一邊吃饅頭,一邊唱兒歌:「…梨花白,白曖曖,誰也不能賽,蜂飛來,蝶飛來,將花兒採落,常常惹動詩人愛…」

海棗是最古老的培養果樹,源於中東沙漠綠洲,須要灼熱的陽光,也須要大量的水源,當地人說:「海棗的腳一定要泡在水裡,頭一定要曝曬在天火中」,海棗十一歲才開花,蜜蜂只喜歡雄花,對雌花不屑一顧,如果時間湊巧,風可以傳遞一點花粉,結幾枝果子,果園樹,全靠人工授精,一株雄樹,可配四十八株雌樹,果子最怕雨淋,雨來時,果皮破裂,遭受蟲蛙鳥啄,所以果子成長期間,樹上每一簇棗子都要用塑膠袋包起,成熟時,採棗人要爬到樹上,一顆一顆的摘。

到棕櫚泉不去印地安峽谷,就像到了曲阜不去孔廟一樣,三千年前印地安人就生活在這片沙漠上了,他們在水邊種南瓜,豆類和玉米,也利用了兩百多種沙漠植物,或作食物,或作藥材,或作衣服及建築。他們有很多故事,其中一個是關於塔魁仔〈Tahquitz〉谷的惡魔,他本來是個治病的善人,不知怎的變得邪惡,專吃人肉,把人皮掛在樹上,也曾一度凡心再現,戀上一個在溪水中沐浴的女人,他們住在洞中,恩恩愛愛,後來卻又把戀人殺死。這個故事不是「後花園公子團聚」,也沒有「因果」的說教,由善到惡一反,由惡到愛又一反,由愛到殺死戀人又一反,反來反去是人性的善變,人性的瘋狂。

棕櫚谷因三千多棵古老華盛頓扇葵而出名,谷口有一座交易站,站口有一工藝攤,攤主人是弗師爾夫人〈Madam Millie Fischer〉,大約七十歲,白髮披肩,會講故事,也是詩人,她的詩集,土泥路和小紅車〈Of Dusty Road and Little Red Wagon〉就在攤上,這本小冊子收集了三十四首詩,七幅插圖,匆匆讀了一遍,有點像美國兩百年前的南方歌謠,樸實可愛,試譯「風與我」如下:

我喜歡不安的風

在室外,在林中

我喜歡淅淅的雨

在簷下,在屋頂



不知道為什麼

我的心安詳了

和著雨,嘆息

和著風,歌詠



也許我有顆不安的靈魂吧

像風中的雨,像雨中的風

像風雨之夜的迷濛

這個沙漠裡的女人,這個賣工藝品的詩人,她的世界,像交易站一樣狹小,像沙漠藍天一樣遼闊,藝術時尚:前衛、現代、後現代、解構,都在她身邊過去了。我們一見如故,兩顆心靠得很近,我們談沙漠,談生態,臨別,她送我一本簽名的詩集。

有一天棕櫚泉的高爾夫球場會失蹤,游泳池會乾涸,沙漠和海棗呢?仍有人讀「土泥路和小紅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