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錄自第八章 為了種咖啡,就把森林砍掉了
全球化的寄生怪獸
這些人事交結的關係和不法利益交換推動了美國林務政策,並導致森林遭受砍伐。它不僅存在於國家之內,也在國與國之間;這正是國際木材和紙品貿易的基礎。工業體系無論屬於社會主義或資本主義,都需要廉價乖順的勞工、穩定的原料供應,以及持續擴張而且來者不拒的消費 市場。這是個寄生性的東西,必須不斷從自然界吸取滋補,必須攫獲越來越多的消費者。由此觀之,「全球化」 就是這個寄生、貨幣化、商品驅動、不公正、單作式的社經體制從帝國中心向邊陲擴展的過程。
全球森林砍除的事例甚多,其中之一涉及日本和東南亞的森林。過去兩個世代以來,東南亞森林砍除的一些主要推動者是日本商社(株式會社)。這些商社中規模最大的是三菱、三井、伊藤忠、住友、丸紅、岩井,但此外還有許多家。商社是由供應商、服務商、客戶構成的龐大網絡(伊藤忠有八百家子公司和聯營公司),其總體營業額佔了日本進口量的 44%,出口量的 30%,國內生產毛額 143 第八的 25%。商社提供融資、市場訊息、科技、專業知識, 安排生產、運輸、供應各方面的契約。以製材造紙而言,一家商社可能會給予伐木業者、運輸業者、出口商、合板製造廠、批發及零售商、營造廠客戶融資,並促成這些廠商之間的合約。日本商社不以最大利潤為目標,有異於傳統的西方公司。他們採取薄利多銷的策略。他們不以小利而不取,並且透過轉撥計價及其他手法避稅。
這造成的結果是市場上充斥著低價木漿、紙品、木材、合板。這些商社橫掃東南亞,一路吞噬熱帶雨林:1950 及 1960 年代來到菲律賓,1970 及 1980年代來到馬來西亞和印尼,然後來到巴布亞新幾內亞和所羅門群島。
舉債與「外援」:寄生怪獸如何掠奪亞洲
我們在前面討論美國林木業時,曾提到主從利益勾結的情況,日本商社對熱帶森林的摧殘即受到各國當地此類主從關係運作的推波助瀾。像印尼總統蘇哈托這種恩主提供安全、國家資源、許可權,而在林木採伐權給予了他在政治、官僚、軍事、商業方面的扈從;後者則以政治支持、 金錢資助、正當性與穩定回報蘇哈托及其同盟。蘇哈托的扈從之一鄭建盛(Bob Hasan)壟斷了印尼的合板業;蘇哈托的兩名省長,泰益馬哈茂德(Taib Mahmud)和拉曼亞庫布(Rahman Yaakub),控制了將近 100 萬英畝土地, 為砂勞越森林面積的三分之一。受到蘇哈托庇護而致富的扈從包括幾家全球最大木漿造紙廠的所有人,而這些工廠為了供應日本和美國消費者廉價影印紙,已經摧毀了數百萬英畝的印尼雨林。
摧毀亞洲熱帶森林的伐木作業和合板紙品工廠之中, 有許多是向日本銀行及政府單位貸款。借貸國只能以伐木稅收清償債務,但木材公司所訂的價格偏低,普遍舞弊又讓伐木業者和購買者得以逃漏林木稅費,因此必須砍伐越來越多的森林才能如期還債。這些國家為了擴大採伐規模,又得再舉債。日本是全世界提供「外援」最多的國家, 所有區域開發銀行加起來也瞠乎其後。日本的「環保」援助實際上也是貸款,用於清查剩下的森林以便砍伐,以及「重新種植」松樹和桉樹人工林,進一步生產纖維。
由於主從雙方權力並不對等,他們之間的關係必然不穩定。暗地裡,這些人難免會惶恐猜疑,害怕舞弊事跡敗露,擔心失寵喪勢。而權勢階層的奢華生活與百姓大眾的貧困艱苦兩相對照,也會激起民憤;果不其然,蘇哈托一幫人被推翻了。不幸的是,儘管蘇哈托下台,強取豪奪與森林砍伐並未消弭。到這時候,印尼政府已經積欠各銀行以及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相當龐大的債款,這些貸款大部份用於為跨國公司進行基礎建設,讓它們得以伐木採礦;簡單說,就是取走印尼的資源。結果印尼非但債台高築,其土地還落得滿目瘡痍,樹木和鈔票都外流而去;這是世界到處可見的景況。處於帝國中心的支配者利用債權逼使對方再進一步砍伐森林:如果你們現金短絀,我們可以寬宏大量讓你們用樹木代償。我們可要順便問一問,你們為什麼花那麼多錢在學校、醫院、環境復原上頭?這是他們常用的欺詐手法,直截了當地說,就是放高利貸。獨裁者蘇哈托倒台了,但國際金融機構的獨裁行徑繼續從窮人手中奪取資源。
類似的體制結構和運作方式也見諸非洲;在當地,英國、法國、比利時等昔日殖民強權還繼續榨取吸乾前殖民地的森林資源,而這些國家進口的熱帶林木有一半或更多來自違法砍伐的地區。
寄生怪獸掠奪巴西
同樣情況發生於今天的巴西。如你所知,巴西是被歐洲人征服的。許多森林居民死於謀殺、疾病、強迫勞動,存活者被迫轉作農耕,他們的土地被掠奪,至今掠奪之行依然存在。不到 1%的土地所有人控制了 43%土地,6% 的所有人控制了 80%農地。農地之中有 6,800 萬英畝處於 休耕,擁有這些土地只是為了投機炒作;譬如馬德瑞拉馬納沙公司〔Madeireira Manasa〕在 150 萬英畝土地上只雇用了 68 人,而跨國公司擁有 1,450 萬英畝巴西土地。這發生在一個 8,600 萬人(佔其人口三分之二)營養不良的國家;發生在世界第二大農產商品輸出國(而它生產的大豆輸往歐洲養牛,咖啡供應美國人,蔗糖跟著咖啡而去)。
這一切跟森林砍伐有何關係?前二十大地主擁有 800 萬英畝土地;他們是國會議員、部長、軍隊將領。儘管不到 10%的亞馬遜流域土壤能夠種植一年生糧食作物,這些大人物控制的巴西政府卻強迫許許多多沒有土地的窮人,遷移到剛砍伐過的亞馬遜雨林。以下是整個過程的運作方式:掌權者下令砍除森林,採取木材、原油和礦物。 然後,浮躁不安的違章建築住戶從過度擁擠的都市移出,收成微薄的農民破壞了土壤,未開拓的林地不斷縮減。這些人口遷移方案的融資來自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會,以及北美和歐洲的木材、石油、礦物公司。在這些公司負責人以及制訂這些政策的人眼中,森林和其中的棲居者只是自然資源、原料、商品,是為了金錢可以殺之取之的東西。
巴西曾在 1960 年代規劃了重新分配土地的改革方案,後來發生一場美國支持的政變,該方案也就胎死腹中。一個世代之後,1985 年政權轉移到文職人員時,鄉村地區對窮人的暴力事件又再度增加,其用意可能在於警告那些以為會有一絲社會福祉與自由希望的人。當時巴西的最大地主是農業部長。部長、州長、市長、法官都參與籌措資金,支助恐怖謀殺的行動。天主教神父開始宣揚解放神學時,有些地主改信新教,有些神父被謀殺。梵諦岡譴責解放神學的言論,要求解放神學的支持者封口。依照規劃,亞馬遜橫貫公路和朗多尼亞(Rondonia)公路(由世界銀行及美洲開發銀行融資興建)將促成一百萬以上的巴西人遷居內地,事實上,這兩條公路卻摧毀了數百萬英畝的森林,移居者後來也因為改用機械種植大豆和其他經濟作物而喪失工作。千千萬萬人挨餓,千千萬萬人因為佔用閒地或組織工會而被殺。
掠奪瓜地馬拉
世界各地的國家、民族、森林都遭遇過類似的境況。就拿瓜地馬拉來說——說到「拿」,跨國公司可真的拿走了這個國家。正如科切斯特(Marcus Colchester)和洛曼 (Larry Lohman) 在《 土地之爭與森林命運 》(The Struggle for Land and the Fate of the Forests)中所說,「(瓜地馬拉)印第安人遭受兇殘鎮壓⋯⋯這與政經中心所強加的出口導向經濟體系脫離不了關係。印第安人盡一切可能方式抵抗被迫納入市場經濟,其抵抗規模尚未獲得充分的認識。由下可看出抵抗之深遠:自從 1524 年瓜地馬拉被征服一直到今天,平均每16年便發生一次印第安人反叛行動。」
當權者以武力鎮壓這些反叛,過去如此,現在依然如此。每當瓜地馬拉的森林居民想要保有對自己生命及土地的控制,或最起碼保有自己勞動的成果,他們就得面對暴徒、砲艇、政變,或者甚而更致命的,身穿體面服裝、手握法律大權的銀行家。在瓜地馬拉以及其他地方,想要把 原住民驅離土地,把他們變成勞動力資源的一部分,那可多的是辦法。這些手段包括下列種種:通常是強制性的公地私有化;藉由稅制逼使人們脫離自給自足、以物易物的經濟,投入貨幣經濟,也就是工資經濟——如果你只為自己一家人種植糧食,外加足夠的剩餘可跟鄰人交換,那你拿什麼繳稅?——訂定遊民法,迫使人們繳付租金,也藉此迫使人們就業;以種族身分限定土地所有權的條件。這些辦法不但讓有錢人穩穩掌握了資源,也讓他們得以從無土地的農民身上取得廉價勞動力。事實上,瓜地馬拉的印第安人向來是隨著地主的大莊園一起出售的。
瓜地馬拉政府被迫陷入困境;其實,所有第三世界政府都是如此。回顧瓜地馬拉跟聯合水果(United Fruit)這家美國跨國公司打交道的經驗,便可明白殖民地的人民和政府如何被擺佈得乖順服貼。聯合水果於 1899 年進入瓜地馬拉,到了 1930 年,該公司已是最大的地主及最大的 雇主。1931 年,在它的催促下,瓜國政府決定把傳統上公有的土地分割成私有地,包括聯合水果想要開發的那些屬於印第安人的土地。1954 年,政府準備將聯合水果名下 38 萬 7 千英畝土地國有化——荒唐得很,政府將依聯合水果報稅時聲稱的土地價格給予全額補償——結果該政 府就被一場美國支持的政變推翻了,進而導致往後三十年血腥獨裁統治,以及至少五十萬瓜地馬拉印第安人被殺。
瓜地馬拉人竟不如一隻寵物貓
1960 年,瓜地馬拉四分之三的面積為森林。往後十年間,由於原油輸出所得及國際貸款,牧牛場面積擴增 (儘管國內牛肉消費量減少了 50%:一隻美國家貓平均吃掉的牛肉多於一個瓜地馬拉人)。農產企業、石油探採、鎳礦開採、水力發電設施將森林邊界往後推。屠殺印第安人之後,接下來是種種殖民措施,把更多土地轉移到中上階級和策動屠殺的軍事將領手中。如今,2%的農場就佔有全國土地的三分之二。這些土地大多閒置,因此廉價勞工也不虞缺乏。88%的農場面積小得無法養活一家之口。 沒有固定工作的無土地勞工高達三十萬人。
到了 1990 年,瓜國大約四分之一面積為森林,而原野森林大概只剩下 2%。以下是一些細節:佩登(Peten) 森林原先涵蓋了瓜地馬拉西北部三分之一的面積,在 1964 到 1984 年之間,佩登森林遭砍除三分之一,人口從二萬七千人增加到二十萬,自然資源則落入軍方手中。
86%的瓜地馬拉人生活水平低於官方認定的貧窮線,半數瓜地馬拉兒童呈現成長遲緩症狀,嬰兒夭折率為千分之八十;今日基本生活水平還低於三百五十年前的殖民時代。
當權者有何回應?他們一再說,增加砍伐量可以解決伐木所導致的森林健康及火災問題,同樣地世界銀行和美洲開發銀行也認為債務、森林砍除、資源輸出反而有利於瓜地馬拉人。大筆資金投入農產工場,這些其實已不是農場,而是生產外銷花椰菜、豌豆、甜瓜、漿果、花卉的工廠。這些作物需要大量灌溉水和石化產品,也需要大量土壤:一般而言,一英畝砍除樹木而後集約耕作的土地每年會喪失 5 到 35 噸表土。老百姓挨餓;森林和老百姓死亡。
森林苦,百姓也苦
柬埔寨的情況也是一樣。30 年的戰爭,十年的聯合國外援禁令,赤色高棉的恐怖統治,這些都讓森林遭殃。為了籌措軍費,爭戰的每一方都盜伐林木,大部份木材則經由泰國和越南走私出境。無論誰在戰場上取得一時勝利,森林永遠是輸家。
柬埔寨的森林覆蓋率從 70%降到 30%,原有的未砍伐森林目前可能只剩 10%。1995 年,柬埔寨政府把尚存森林的採伐權售予30家公司,卻對柬埔寨人民沒有什麼財政上的助益:1997 年,柬埔寨的年度預算為 4 億 1,900 萬美元,砍伐林木的估計值為 1 億 8,500 萬美元,但其中 卻只有 1,200 萬美元納入國庫。1998 年,砍伐量增加了,柬埔寨卻只拿到 500 萬美元。
政府和軍事將領為走私大開門路,這些木材到哪兒去了?大部分做成了歐洲的庭園家具,有些還標示係以來自「永續性採伐人工林」之原料做成的「不損環境木材產品」。出口商及商標名稱包括下列:ScanCom 和 Tropic Dane(丹麥);Eurofar 和 Unisource(荷蘭);Comi 和 De Bejarry(法國);Cattie(比利時及法國);Robert Dyas Ltd和Country Gardens Centre(英國);Beechrow(澳洲);Sloat Garden Centre(美國)。
世界自然基金會(Worldwide Fund for Nature)所屬 的 95+ 集團(95+ Group 譯按,此集團承諾其木材原料來源經過嚴格認證)成員包括 B&Q、Habitat、Great Mills 等商家,出售的產品有些標示為係以越南木材製作,但很可能用從柬埔寨走私的木材做成。2002 年 12 月,柬埔寨總理宣稱要驅逐全球見證(Global Witness)這個揭發森林砍除及人權侵害的組織,因為它「侵犯了我們的國家主權及政治權利,損害了我們的名譽。」真不幸,他對那些侵犯了國家主權及政治權利,損害了名譽的跨國木材公司可沒半句氣話。有些話還是不說為妙。
西伯利亞的情況也是一樣。蘇聯解體導致俄羅斯經濟崩潰,也引來全球各路投機客。像美國海外私人投資公司、美國及日本的進出口銀行這類銀行和「開發」機構提供了基礎建設融資和政治風險保險給一些公司,讓它們把美國製的伐木機具運到俄羅斯,把俄羅斯的原木輸出到日本、中國、韓國。目前,韓國和馬來西亞的企業集團掌握了極大範圍的俄羅斯寒帶森林採伐權,中國則從邊界走私俄羅斯原木。
全球各地,森林紛紛倒下。
森林大滅絕:森林消失了,蟲鳥無所棲息,土壤變得貧瘠,再也難見明月清風
作者: 戴立克‧簡申(Derrick Jensen)、喬治‧德芮芬(George Draffan)
譯者:黃道琳
出版社:新自然主義
出版日期:2018/05/23
全世界的森林已有四分之三被砍伐
森林不是荒野,消滅森林也消滅了原住民和動植物。
共生的生態遭到破壞,許多古老的智慧從此消失,物種失去了棲息居所而從此滅絕。
森林並不便宜,掠奪森林帶來難以回復的環境危機。
土石流、溫室效應、氣候變遷讓人們付出生命財產作為代價。
保留僅存的森林,是人們給自己留下的最後救命繩索。
本書特色
- 亞馬遜網站讀者評價四顆星半。
- 本書指出問題不在於生態技術面,而在於政治經濟面。此觀點對台灣特別有參考意義。
- 本書深入挑戰全球化的主流意識,對於過去台灣遭受關貿協定、WTO衝擊有所印證
- 作者自身為保育第一線人士,振臂疾呼,文字情感強烈,對現行體制多所抨擊。
- 針對台灣現狀:另外收錄陳玉峰【非序】、金恆鑣導讀(以及各章章末論述)以及李根政【台灣山林的悲歌】。(講台灣山林現狀與森林運動始末,當作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