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煥彰／催生「龍崎牛埔泥岩惡地」自然保留區

掩埋場開發許可不再展延，後來怎麼了？

原退輔會龍崎炸藥工廠舊址位於台南市龍崎區牛埔里，面積總共有335.4公頃（如圖1），其中51公頃歐欣公司具所有權。龍崎炸藥工廠自1978年營運以來，其廠房及建物分散於谷地，因屬利用坡地為天然屏障的小型建物，土地利用密度低，使該區青灰泥岩惡地地形與自然生態維持良好穩定狀態，符合指定自然保留區之基準條件。

今年1月25日，台南市長黃偉哲召開記者會，基於龍崎泥岩惡地隨時可能被開發的緊急狀況，對外宣示依據文資法第84條，將龍崎掩埋場預定場址共41公頃指定為「暫定自然地景」（歐欣的掩埋場開發許可執照在3/10到期，經濟部當時並未表態是否准許展延）。

2月19日，行政院長蘇貞昌對外宣布，龍崎掩埋場開發許可執照在3/10到期後不再展延。¹這項宣示讓長期守護龍崎的在地志士們暫時鬆了一口氣。

由於獨特的泥岩惡地地質不只存在於掩埋場預定地的41公頃，在地團體及長期關注此案的環保團體，認為退輔會原龍崎炸藥工廠全區335.4公頃其實皆具有保存價值。於是今年3月8日，各團體包含台南社區大學、台灣水資源保育聯盟、台南市環境保護聯盟、臺南市教師會、臺南市教育產業工會、看守台灣協會、台灣環境保護聯盟、台灣蠻野心足生態協會，向農委會遞送「具自然地景價值者提報表」²，希望中央農委會與地方主管機關台南市政府，儘速依照文資法第六章相關程序，將退輔會原龍崎炸藥工廠全區335.4公頃（以下簡稱本區）劃設為自然保留區。³

最近台南市政府「終於」回應民間團體提出的「具自然地景價值者提報表」，邀請提報團體於8月2日一起至龍崎進行現勘，以評估本案是否列冊追蹤。為彰顯龍崎泥岩惡地的地質生態與景觀價值，本文謹將龍崎工業區「具自然地景價值者提報表」重點內容摘要如下，期許台南市政府不只是要將本案列冊追蹤，更要早日公告暫列地景，並於半年或一年內完成自然地景審議與劃設程序，把這美麗的地景保留下來。

好地方，不保留嗎？

從地質、生物多樣性、教育及研究價值的角度，本區皆符合自然保留區指定基準：

1. 具獨特地形、地質意義，可展現自然地景之多樣性：

(1) 特殊的青灰泥岩惡地形：

本區具有極為罕見、俗稱月世界的青灰岩惡地景觀（如下圖）。在地質上，本區屬於古亭坑層，古亭坑層是於中新世晚期（六百萬年前）至更新世初期（兩百萬年前）期間，從中央山脈沖刷下來的泥沙，在海底逐漸堆積形成的泥岩，厚度約達四、五千公尺，後來在造山運動下形成陸地，一面抬升，一面經雨水沖刷侵蝕而形成。⁴

台灣泥岩惡地的形貌與喬治亞的泥岩惡地相似，均具有尖山利脊、泥火山與泥流等豐富型態，而喬治亞的泥岩惡地已被該國劃為自然保留區及國家公園。⁵台灣西南部泥岩面積約有十萬公頃，而龍崎牛埔一帶335.4公頃土地，群山薈萃形成連綿一片月世界景觀者，則更為罕見；景觀更勝於已規劃為地質公園的高雄燕巢與台東利澤惡地，且更具有完整性、可親近性與獨特性。⁶

(2) 完整綿延且豐富的特殊景觀：

龍崎牛埔泥岩惡地青灰岩的泥岩地形包含：土指、尖銳山脊、V型谷、天然橋潛水洞、小雨溝、泥流等豐富且特殊之景觀，完整綿延且豐富，深具保育價值。⁷

(3)獨特的沙岩地形：

砂岩在泥岩層上方與夾層中，形成規性、層次清晰、相互平行的礫石景觀……是泥岩在上升過程中推擠而成的。這些存在泥岩層中或上的礫石特殊景觀，證明了月世界惡地形，從五百萬年前的表層礫石經沖刷後，變動成如今的惡地景觀，正是月世界目前所見之地形、地質形成之歷史脈絡與痕跡的證據，見證了月世界的地質生命。⁸一般地形少有能直接窺知地質變遷過程，而龍崎惡地形獨特的景觀，清晰地紀錄、呈現地質變更過程，是極為珍貴的活教材，具重要的自然景觀意義與價值，應該予以保存。

2. 具代表性生態體系，可展現生物多樣性：

(1)特殊淺山泥岩地質：

青灰岩土壤粉粒多、pH值高、鹽分高和透水性低，能適應生長的植物種類以刺竹、銀合歡、五節芒等為主。當連續豪大雨時，泥塊會大塊小塊地從雨蝕溝崩落而堆積，並會流出大量泥水，時間久了會在谷地形成平台。在久旱不雨時，泥岩平台會開始龜裂，但地表自然圖案猶如老天爺的天雕，嚴重乾旱時隙裂縫可深達4米。在不停演化後，最後泥岩平台會自然演化成草原，平常是草原，但雨天變成河道。漸漸地草原長高了，變成自然棲地，於是動物自然進來了。

(2)牛埔溪貫穿其間形成生態廊道：

牛埔溪為二仁溪上游支流之一，貫穿於此區泥岩惡地中，集水區範圍內多屬黃砂土及青灰岩地質，隨著季節與雨季的差異，雨水充足時水流成河源源不絕，牛埔溪在不同時節因地形高度差異，而呈現乾燥、潮濕、淺水域或較深水域，而不會全流域完全乾枯，於是牛埔溪是形成此區生態廊道的重要水脈。

(3)淺山的生物方舟：

2017年1月起台南社區大學環境行動小組，在龍崎掩埋場開發計畫區周邊五百公尺內，架設自動照相機做生態調查。調查場域包括(1)穿過掩埋場開發計畫區的牛埔溪；(2)沖積平原及芒草原；(3)泥岩坡地邊的疏林地：(4)廠房遺址周邊環境。在兩年調查期間，拍到許多動物，包括食蟹獴、白鼻心、穿山甲、鼬獾、野兔、水鹿與梅花鹿等，鳥類更有大冠鷲、大彎嘴、小彎嘴、翠翼鳩、灰腳秧雞、斐秧雞、棕三趾鶉與竹雞等。如此生態顛覆了過去我們對泥岩惡地的生態認知，其代表台灣淺山惡地在自然演化下所衍生出來的獨特生態系，意義非凡。⁹

3. 基因保存永久觀察、教育及科學研究價值：

(1) 基因保存的價值：

a.動物生態資源：

根據退輔會2003年「南區(龍崎廠)事業廢棄物綜合處理中心」環評說明書第六章，其生態調查團隊於2002年春夏兩季共紀錄到209種野生動物，包括3種哺乳類動物、49種鳥類、6種兩棲類、14種爬蟲類及137種昆蟲。其中包括大冠鳩、鳳頭蒼鷹、紅尾伯勞、畫眉等四種保育鳥類，虎皮蛙、黑蒙西式小雨蛙、巴氏小雨蛙等3種保育兩棲類，蓬萊草蜥、雨傘節等兩種保育爬蟲類。¹⁰

而台南社大2017年起的生態調查所發現的幾種保育類動物，更突顯本區在生態保存上的價值。例如食蟹獴以低中海拔溪流附近為棲地，是評估溪流環境的指標物種之一，其棲地因為人為開發、汙染或獵捕等因素而流失，因此有食蟹獴活動的溪流或濕地，代表該區環境汙染程度低、開發建設較少，足以提供牠們生活所需的各項資源。¹¹水鹿目前則以中高海拔山區的水源地或近溪流草原為棲地，但在過去也曾出現在低海拔山區，因為獵捕與棲地破壞而往高山移動，目前野外族群並不常見。¹²台灣穿山甲則從低海拔地區到2000公尺高山皆有分布，最常出現在海拔500公尺左右，因為棲地流失及人類過度捕食而族群數量大減。¹³本區若能劃設為自然保留區，以長久維持不受人為干擾之自然環境，不僅能使這些物種順利保存下來，更能成為長久觀察這些物種及其生態環境的場域，加上地理位置可及性高，在適度管理下，將使本區深具教育及科學研究價值。

b.植物生態資源：

根據退輔會2003年「南區(龍崎廠)事業廢棄物綜合處理中心」環評說明書第六章，其生態調查團隊於掩埋場開發計畫區及周邊五百公尺共發現79科211屬262種植物，植物型態大概可分五種，包括主要在本區內發現的泥岩植群、池塘及溼地植群，以及主要在鄰近社區發現的人工造林、果樹蔬菜及特用作物、觀賞植物等。泥岩植群以刺竹林為最優勢物種，在一些山凹處有五節芒及銀合歡聚生成林，高度可達4-6公尺，為次優勢物種。池塘及溼地植群多以莎草科為主，如異花莎草、大莞草、小畦畔飄拂草、斷節莎等。¹⁴

(2) 地質教育價值：

本區在地質上屬古亭坑層，由巨厚泥岩組成。由於泥岩顆粒細小、顆粒間膠結性疏鬆，遇雨就順坡流下，形成雨蝕溝，沖蝕劇烈，其在地質教育上有下列特色：

特殊之泥岩惡地形、山崩地滑敏感區、古亭坑背斜通過與古亭坑背斜露頭、龍船背斜抬升、龍船斷層通過與龍船斷層的破碎帶、區域內水域可見沼氣噴發、斷層泥。

這樣的地質特色在同一區域出現，是台灣僅有且最特殊的，是台灣最有地質教育價值的場域。

(3) 美學博雅價值：

本區泥岩惡地隨著季節、時序轉移而變化的景觀，也展現出一種動態美；不論從地面、高處或空中拍攝，都可得到極具美學價值的影像。隨著不同的時間與氣候條件，可欣賞到濛瀧的美、光影的美、落日的美、綠意盎然的美、黃色詩意的美。而泥岩平台雨後的乾裂圖案，也創造出特殊的米羅畫風的情境（米羅是超現實主義藝術家代表人物，以線條、圓點和圖塊，取得藝術性的完美平衡），充滿藝術的想像空間。¹⁵

(4) 人造景觀與歷史教育價值：

本區內由農委會水土保持局管理使用的牛埔泥岩水土保持教學園區，是配合惡地地形長年累月沖刷侵蝕後形成的特殊景觀，以生態工法，進行土壩及土堤設置、裸露坡面植生等水土保持工作，並設置步道及涼亭等休閒設施，營造成兼具牛埔村蓄水灌溉、調節河川流量、生態教育與觀光遊憩等功能的園區。¹⁶

另外，本區也是退輔會龍崎炸藥工廠遺址。自1978年起開始營運的龍崎工廠，主要生產的是工礦炸 藥，龍崎工廠生產的炸藥除了銷售予工礦開發與工程建設使用（如：翡翠水庫、中部橫貫公路、馬祖南北竿機場、蘇花公路、北宜高速公路的雪山隧道等工程，皆使用到龍崎工廠的炸藥）之外，也售予國軍使用。於1970-80年代間，陸續銷售各式炸藥給海軍、陸軍與聯合後勤司令部，銷售項目包括TNT炸藥、鍊式炸藥、C4炸藥、錐孔炸藥及魚雷等。所以龍崎工廠是台灣重要的工業遺址，可規劃為歷史記憶空間或文創區域。

保育、觀光與社區發展不衝突，可以共創多贏

我們對龍崎一帶的保育和發展策略有幾項建議：

1. 邀請社區居民代表、環保團體以及專業背景與本區自然環境特色、生態保育與永續觀光有關的專家學者成立本區管理委員會，擬定本區保育與鄰近社區發展細部策略。
2. 牛埔泥岩水土保持教學園區得維持目前營運方式，但若有要新增設施，應經本區管理委員會審查同意。
3. 退輔會原龍崎炸藥工廠殘存廠房或建物，續予保存，並得做為展館，呈現該廢棄工廠歷史資料，或作為惡地地質教室或博物館或自然文創基地，說明本區自然景觀特色及劃設為自然保留區的緣由。
4. 本區其餘地方維持自然地形地貌，不要有人為設施。
5. 於本區外劃設緩衝區，緩衝區內人為設施必須經過專家設計、同儕審查及本區管理委員會同意，確保其不會與本區景觀發生衝突。
6. 教育鄰近社區居民，使其能夠深入了解本區自然與人文之特色與價值，而有能力向遊客解說，甚至有能力做為本區及鄰近地區生態觀光嚮導。
7. 入園人數總量管制並收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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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原刊於看守台灣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