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聽聲辨蝠
牠們是唯一具有飛行能力的哺乳動物,有些住建築物,有些住樹上、有些住洞穴。台灣蝙蝠的分布範圍從海濱到高山,特有種有11種,特有亞種有6種,擁有牠們是台灣之福。有人擔心牠們是病毒傳播的媒介,或許更該擔心的是,如果牠們銳減或消失所導致的生態失衡。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如何尋找蝙蝠呢?
蝙蝠會發出超音波,以回聲定位在黑夜來去自如,但是超音波人耳聽不到,想聽見牠們的聲音,得借助特殊儀器,超音波偵測器能錄下降頻處理之後的音頻,再從音頻辨識蝙蝠種類。
有趣的是,研究人員發現在不同的生活環境,蝙蝠的聲音也不一樣,科學家因此可以從蝙蝠的聲音特徵去辨識,牠們是哪些地區的蝙蝠?又是在從事什麼生態行為?而且不同的蝙蝠,發出超音波的位置也不同,像台灣小蹄鼻蝠和台灣葉鼻蝠等是用鼻部發出超音波,而鼠耳蝠則是從口部發出超音波。
拿著偵測器對著樹林與天空,張恒嘉帶領學員走在八仙山自然教育中心的園區內,這是一堂蝙蝠的推廣教育,黃金蝙蝠館與中研院的團隊受邀前來授課,同時進行調查,因為這裡從來沒有做過蝙蝠研究。
研究人員用豎琴網來調查當地有哪些蝙蝠,這一夜,兩隻長趾鼠耳蝠中網。一番測量、記錄過後,研究人員再放回山林。
這堂推廣課程的目的是希望學員理解蝙蝠的困境,願意為牠們做點事情。比如,搭個蝙蝠屋。隨著都會發展,蝙蝠棲息的空間減少,蝙蝠屋能為牠們提供棲身之處,也能作為了解當地有那些蝙蝠的研究工具。
《之一》:金黃蝙蝠的保育之路
黃金蝙蝠生態館位在雲林縣水林鄉蘇秦村,在這座務農的小村莊,有一群人為了高頭蝠,蓋了全台灣最大的蝙蝠屋,也規劃相關課程。
金黃鼠耳蝠
緊鄰黃金蝙蝠館的誠正國小,教室招牌的縫隙、雨棚底下的小空間都躲著蝙蝠。掛在教室走廊的蝙蝠屋,有高頭蝠、東亞家蝠。最讓張恒嘉掛心的是金黃鼠耳蝠,俗稱黃金蝙蝠。當初高掛蝙蝠屋,有一部分也是為了牠們。
1995年,他在學校籃球場與金黃鼠耳蝠初次相遇。初見的喜悅沒有延續很久,他發現金黃鼠耳蝠越來越少,在國際上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列為近危物種,在台灣的陸域哺乳類紅皮書中則是國家易危等級。原本喜歡賞鳥的張恒嘉就此開啟蝙蝠保育之路。
2009年,結合誠正國小、台灣永續聯盟與蘇秦社區發展協會的黃金蝙蝠館成立,成為雲林第一個國家認證的環境教育場域,為了專心做教育推廣,後來他辭去教職,從小學老師變成了館長。
黃金蝙蝠館雖然因為金黃鼠耳蝠成立,關心的卻不只一種蝙蝠,從蝙蝠的種類、身體結構、食性到文化地位等,小小的空間做了詳盡的展示,全世界的蝙蝠有七成是吃蟲的,台灣食蟲性蝙蝠占了九成,對環境都有很重要的生態服務功能。
不只做教育,團隊也做救傷。一隻在繁殖季落巢的蝙蝠寶寶,7月初被送到黃金蝙蝠館,現在到了學飛的階段。團隊為牠安排安全的地點進行飛行訓練,為了提升品質,還在前一晚特地網羅了兩位「飛行教官」。
從1995年開始,張恒嘉帶領學生進行蝙蝠調查、舉辦活動做宣導,推動社區保育,鼓勵大眾一起關心。努力了很久,金黃鼠耳蝠的數量卻一直下滑,曾經紀錄到200隻的北港糖廠,在2011年只剩個位數。另一個曾經紀錄到數百隻的許宅,在2020年5月已經一隻都沒有,2021年以水林鄉為範圍的調查,金黃鼠耳蝠只剩下100多隻,究竟是死亡或是遷移到其他地方,還不清楚。光害、貓殺、路殺、風機殺、農藥、地景改變、氣候變遷等許多不利因素,正考驗著牠們。
雪上加霜的是,SARS、COVID-19等傳染病,影響大眾對蝙蝠的印象。張恒嘉為蝙蝠平反,他說:「已經確認的COVID-19案例裡面,沒有任何一例是由蝙蝠直接傳染給人的。」希望社會大眾不要過度恐慌。
推動野生動物保育,原本就不容易,想保護的對象是蝙蝠,更加困難重重,雖然很艱難,但黃金蝙蝠館的團隊沒有停下腳步,希望替這群嬌客找出路。
《之二》:高頭蝠的好鄰居
另一種喜歡住樹上的高頭蝠也是金黃色的。嘉義縣東石鄉的四股社區緊鄰鰲鼓溼地,環境自然,冬天是候鳥驛站,夏季是高頭蝠餐廳,住在四股的蔡淑麗,10年前展開守護行動,在她心裡,高頭蝠是四股的吉祥物。
遷徙性的高頭蝠,從巴基斯坦、印尼、菲律賓到台灣都有,牠們來到四股是為了傳宗接代,每年清明時節抵達,8月離開。
原本高頭蝠只住在社區裡的一棵華盛頓椰子樹上,數量有1000多隻,後來椰子樹因為颱風受損,高頭蝠改住到社區最高的蒲葵樹上。擔憂颱風再造成傷害,居民為牠們做蝙蝠屋,卻數量不足,雖然也種樹來分散風險,但是等待小樹長大要好幾年。
為蝙蝠操的心,2018年得到水土保持局王智緯科長的協助,將他岳父種的蒲葵樹送給社區,總共有25棵、高度都達到3公尺。細心照顧,4年來,樹穩定生長,其中已經有九棵住了高頭蝠。
四股社區居民知道高頭蝠是幫手,願意善待牠們,前來育幼的高頭蝠,也因為能棲息的樹增加而變多,記錄到2000多隻,那麼,其他地方呢?
橫越嘉南平原,充滿舊日情懷的五分車緩緩駛向烏樹林。當年五分車運甘蔗,現在載遊客,因為具有百年歷史的烏樹林糖廠已經轉型休閒園區。和許多日治時期的建物一樣,園區裡有許多大樹,包括高頭蝠喜歡的蒲葵樹。
不過,園區裡,蒲葵樹很多,想判斷哪棵樹上有蝙蝠,要留意氣味與聲音。氣味來自堆在樹下的蝠糞,聲音來自樹梢。
對蝙蝠愛好者來說,樹上住著高頭蝠是喜事,其他人卻不一定能接受,園區在10多年前就發現高頭蝠,最近3年,牠們集中在消防池旁邊的蒲葵樹。烏樹林休閒園區解說員林大偉表示,「蝙蝠越多,排遺的氣味就越濃厚,造成廠商抱怨,希望能把高頭蝠趕走。」為此,園方找來台北市蝙蝠保育學會的研究員徐昭龍。
徐昭龍說,園區應該是台南市已知最大的高頭蝠族群,數量有兩千多隻,建議園方把高頭蝠的保育跟教育推廣放在園區的發展方向裡面,將高頭蝠視為資源。溝通之後,園方原本想趕走高頭蝠,現在願意留給牠們一些空間, 讓高頭蝠的故事得以繼續。
《之三》:蝙蝠守護行動
同樣位在台南的山上花園水道博物館,也朝友善蝙蝠的方向,前進了一步。山上花園水道博物館在1922年完工啟用,今年正好滿100年。1982年,因為烏山頭水庫與曾文水庫完工,功成身退,2005年被指定為國定古蹟,快濾筒室、送出唧筒室變身水道歷史的展示空間,園區景致優美,充滿綠意,假日吸引不少遊客前來。
同樣具有百年歷史的淨水池,藍色大門上佈滿小黑點,猜猜看,這棟美麗的建築,吸引了誰?
答案就是,淨水池的屋頂懸掛著數不清的台灣葉鼻蝠。
原本民眾可以進到淨水池,賞蝠也很受歡迎,但是葉鼻蝠被驚擾後,黃文鍠館長發現數量變少,2019年徵詢專家意見之後,決定不開放。然而,不開放不代表就沒有機會看到這裡的葉鼻蝠,保持距離不打擾,更好。黃館長說,傍晚在淨水池外面觀察,葉鼻蝠會從大門上面那兩個洞口飛過來,好像要撞到你又飛開了,那種震撼,很適合大家來親身感受。
雖然不開放,館方也希望遊客白天也能看到葉鼻蝠棲息的情況,在不影響牠們的前提下,正在規劃架設紅外線攝影機,把影像傳出來,作為生態教育的資源。
另一個賞蝠熱點,也鼓勵民眾保持距離、一睹蝙蝠風采。
在台2線開通之前,瑞芳蝙蝠洞就已經存在,居民說傍晚蝙蝠出洞,天空就像被烏雲籠罩,因為蝙蝠數量很多,也有居民會進去撿蝠糞去販賣。台2線開通後,40年來,人們得以近距離觀察,這也是東亞摺翅蝠在台灣最大的生育地,遷徙性的牠們,年年回來繁殖。
道路為人們帶來便利,對蝙蝠來說卻很危險,學飛的幼蝠在車輛高速通過時,容易被氣旋捲落。負責這一段道路養護的基隆工務段想改善。公路總局基隆工務段段長張育瑋表示,2021年開始,針對蝙蝠洞前後路段的上下游設置速限可變標誌牌,蝙蝠繁殖季的傍晚就會把速限從60降到40,台2線的電子看板也會揭露每年4月到8月有蝙蝠出沒,傍晚請用路人小心慢行。
降速能減少蝙蝠死亡,也提升用路人的安全。不只公路總局展開友善行動,新北市農業局與瑞芳區公所也曾舉辦活動,大力宣傳。眾人合力敲響鐘聲,希望蝙蝠幸福,經過這些年,蝙蝠真的幸福嗎?
新北市府想透過瑞芳蝙蝠洞結合保育與地方觀光,今年發生的一項開發卻讓這個願景很尷尬。由於洞口這一塊地是私有地,新地主合法整地,打算種菜,還申請興建一座農業資材室,原本打算就蓋在蝙蝠洞口前。基隆工務段與地主溝通,希望地主移動資材室的位置,獲得地主同意。但地主選在繁殖季的7月進行工程,會不會驚擾蝙蝠媽媽與寶寶,讓研究人員很不安。台北市蝙蝠保育學會研究員徐昭龍表示,蝙蝠最擔心受到干擾的育幼時期剛好在7月,如果真的要施做,建議避開4月到9月的時間不要施工。
東亞摺翅蝠的繁殖會受到什麼影響,還要再觀察。當重要的野生動物棲地位在私有地,地主合法開發,政府真的只能束手無策嗎?有沒有更好的方法來保護牠們呢?
棲地是關鍵,要許多人的力量一起守護,落難的蝙蝠,一個人也能幫上牠們的忙。獸醫師提醒救援前,務必要先戴上手套,避免直接接觸。其中最常被民眾撿到的是住在都市裡的東亞家蝠。令人遺憾的是,有些成蝠受傷無法重回天空,需要終生照顧。
在台灣,關心蝙蝠的人比較少,願意投入的志工也相對少,在基礎資料上,因為調查門檻高,所知也不多。台灣蝙蝠學會秘書長林清隆說,調查蝙蝠需要特殊的網具、特殊的調查方式、時間要配合蝙蝠作息,調查門檻和其他哺乳動物比起來相對高很多,因此我們對牠的了解,相對其他種類非常非常的少。
雖然如此,可以確定的是,如同蜜蜂與鳥類,蝙蝠的存在,對生態系統的平衡有不可取代的地位,也與其他物種一樣,面對著棲地喪失或劣化的威脅,甚至外來種的挑戰。
蝙蝠的難題已經很多,能為牠們做些什麼嗎?
我們可以,放下偏見。台南社大講師晁瑞光說,大家只記得吸血蝙蝠就忘了蝙蝠俠,無形中對蝙蝠產生了懼怕的感覺,實際上是因為我們不瞭解牠 ,其實牠是還滿可愛的動物。
對於蝙蝠,我們可以多給牠們一些空間,多一點體諒,心懷感謝,因為有牠們,環境不會失序,植物能開花結果,蟲害能受到控制, 我們也能好好過日子。
※本文轉載自 公視《我們的島》節目—【蝠滿天|台灣不能失去的環境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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