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西南海岸有一連串美麗的島嶼，白色沙灘、珊瑚礁、蔚藍的海水與棕櫚樹，吸引旅客與投資者爭相前來。
然而，明信片般美景背後的現實是，柬國缺乏開發管制，讓境外公司能簽下長達99年的小島租約，逃犯、當地政府、跟旅遊巨頭自2000年來不斷地利用海島的旅遊資源獲利。
隨著旅遊業的成長，柬埔寨海島的投機買賣交易在2010年後變得更加猖獗，直到COVID-19疫情爆發才突然中止。但隨著疫情趨緩、限制鬆綁，柬埔寨戈公省議會主席Kay Samroum去（2022）年2月宣布，該省即將開發35座島嶼當中的9座。他並未說明237公里長的海岸地區與當地居民未來會變成什麼樣。
同日，戈公省副省長Sok Sothy也大談尚未完工的七星海國際機場（Dara Sakor international airport ）對旅遊業的重要性。不過，建造機場的中國開發商深陷軍事相關爭議。幾天後，另一位副省長Ouk Pheaktra帶領柬埔寨國家發展委員會的代表團參觀海島，這些島都已取得開發許可。
失落的天堂
面積約80公頃的托唐島（Koh Toteung）就是戈公省打算大力開發的海島之一。 從戈公省西岸搭船約30分鐘就可抵達，屬於國王島（Koh S'dach）群島，因長期未受開發干擾而保有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不過，最近的托唐島已經變了。
島上原本有一座生態度假村，Nomad's Land度假村自2008年開始營運。但省長Mithona Puthong突然取消托唐島的土地所有權，Nomad's Land於是在2022年3月歇業。業者不願對此多談。但隔天，政府就將海島的開發權授予另一個企業Den Nokor，他們拆掉舊度假村，重建一座新度假村。
Den Nokor創立於2021年12月，總部跟柬埔寨土地管理部位在同一棟大樓。執行長Hour Kolvoan與技術總監Chou Soklin的職涯都與柬埔寨政府緊密連結。Kolvoan從2001年起就在政府部門工作，2016年擔任土地管理部的社會土地特許權部門主管。Soklin則經營多家工程建設公司。他參與的豪宅建案Orkide Villa因涉及在柬埔寨金邊的湖泊與濕地填海造陸而備受爭議。兩位都拒絕回應托唐島的開發案。
雖然開發公司不願表達意見，但衛星照片仍清楚地顯示開發對島嶼、與周圍海洋生態的影響。
國際野生動植物保護（FFI）2020年的報告指出，國王島群島具有多元的海洋棲地與熱帶雨林，而珊瑚礁與海草床更是許多瀕危物種的棲地，如：海馬與罕見的海綿等。
托唐島是柬埔寨法定保育類庫達海馬（學名：Hippocampus kuda）與三斑海馬（ 學名： Hippocampus trimaculatus）的家園，是非常重要的生態熱點。根據FFI評估，托唐島擁有國王島群島最大片的海草床。它和附近的沙梅島（Koh S'mach）、安琵島（Koh Ampil）、國王島都有豐富的珊瑚礁。2020年1月的調查指出，群島的北部有柬埔寨面積最大的石珊瑚（hard coral）。
卡利西克（Jess Kalisiak）近期發布了國王島群島海域庫達海馬的研究。他表示，托唐島的海草床密度很高，可讓海馬不受四季干擾，對海洋生物來說具有特殊重要性。此外，托唐島的海草種類豐富，在群島中獨一無二，特別是在鄰近海域都未曾出現過的鋸齒葉水絲草（學名：Cymodocea serrulata ）。他擔心未受管制的開發將帶來污水與沈積物，讓海草窒息，摧毀海洋生態系。
海草床已成為對抗氣候危機的重要工具——藍碳。海草可封存的碳約是同面積熱帶雨林的35倍。它的碳匯價值取決於周遭環境的品質。然而，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它的重要性，包含Den Nokor。在2022年6月至9月間，Den Nokor開發了一座人工海灘，用大量的沙子掩埋了珊瑚礁，並阻斷了珊瑚礁與海草之間的連結。
海洋漁業管理區恐難落實
卡利西克表示，研究數據顯示，國王島群島具有稀有且脆弱的重要物種，這個地區生物多樣性豐富，應受到最高層級的保護。
這片海域至少發現四種稀有的海馬，以及原以為已滅絕百年的杯狀大海綿（學名：Cliona patera ）。這裡也是鯨豚的重要棲地，被國際列為瀕危物種的伊河海豚（學名：Irrawaddy Dolphins）也在此出沒。
卡利西克說，這裡已提案劃設海洋漁業管理區（MFMA）。若計畫取消，可能會加速物種流失、生態系統功能劣化，對當地的經濟與居民的福祉造成負面後果。
柬埔寨漁業署保育部門的主管坦承，他的部門主責海洋漁業管理區業務，但他不願對托唐島及國王島群島的開發多做回應。
漁業署隸屬於農業部。新上任的農業部長Dith Tina曾在推特上宣示海洋保育「是我優先要處理的工作」，但他拒絕對島嶼開發多做說明，農業部發言人也不願回應。
島嶼的美麗即將消逝
開發正在摧毀托唐島上的原始叢林。工人說，他們只知道這裡將要蓋度假村，柬埔寨皇家軍隊（RCAF）有在進行監控。沒有人知道為何軍隊會出現在島上，又有多少軍人進駐。
柬埔寨的大富豪（當地稱Oknha）通常會雇用皇家軍甚至是整個軍營來保護個人資產。這種方式並不合法，但富豪和皇家軍仍維持檯面下的關係。皇家軍的出現讓托唐島開發案背後主事者的身份更加撲朔迷離。
隔壁島嶼──沙梅島長達50年的租約剛被Rithy Samnang的公司簽下，他在島上的投資高達6200萬美元。沙梅島是群島中最大島。他於2022年5月過世。Samnang是柬埔寨執政黨議員Kok An的女婿，而Kok An曾是柬埔寨最有錢的富豪之一。
島上的森林於2019年被砍伐殆盡，道路與供水系統取代蓊綠的樹木，大量的海砂被抽取用來建造人工海灘。不過，沙梅島度假村開發案並未因Samnang之死而終止。群島上居民認為，島上的建設與Kok An有關。一位憲兵也說他的小隊是在Kok An的安排下部署在島上。兩說法相互呼應。
沙梅度假村開發公司的註冊地點位在Pipay Tower。Kok An名下的採礦公司、自來水公司、銀行都註冊在此。沙梅島度假村職員僅願意證實開發案仍在進行，其他不願多談。該公司唯一留任的董事是Su Zhongjian，他同時參與另一座島嶼Koh Puos的開發，但記者聯繫不上他。
一戶已在島上居住超過20年的人家表示，剛開始是一位很有影響力的富豪帶他們到島上，他們來此擔任島嶼守門人。柬埔寨有錢人家常用這種方式來避免土地被占用。
受訪者表示，「他們（島主）並沒有付我薪水，但我可以採收腰果、芒果、椰子。最重要的是，我也可以出海捕魚」，「我們沒有土地，也不曉得（度假村）開發完成後家園何在。」
「如果我們在島外有土地，我們願意離開。」他說，開發完成後，這座島會成為有錢人專屬的島嶼。「這個開發案從兩年前開始，為了蓋建築物，森林被夷平，巨木也沒了，島嶼已不再美麗。」
國王島群島另一座島安琵島則由前觀光部長Lay Prohas把持。他曾在2004至2007年代表奉辛比克黨擔任部長。即便已被拔官，Prohas仍在2008年得到安琵島99年的租約。雖然實質開發仍在停滯狀態，Prohas要求在島的周圍劃設1公里的管制區，避免他人靠近鄰近水域。
「1公里管制區範圍太大。」一名當地官員表示。他要求匿名以免被秋後算賬。不過，當Prohas不在島上的時候，這項規範常會被忽略。由於安琵島距離國王島不到1公里，當地官員坦言，管制區難以執行，「這等同於要求大家不能離開國王島。」
島嶼未來充滿不確定性
該名不願具名的官員表示，他期待海洋漁業管理區的發展能有效保護漁業資源、支持在地生計。不過，許多漁民的船隻太小，難以航行至管理區外的合法水域捕魚。他認為觀光業可以協助當地經濟擺脫對漁業的依賴，這些都還在社會溝通階段。
「我希望國王島成為柬埔寨海島開發的標竿，在地經濟從只靠漁業，轉型到漁業與觀光業兼顧。」談到這數座海島的開發案是否會影響到海洋漁業管理區時，他認為還有不少疑慮。
「問題在於開發行為的永續與否。」官員表示，開發者必須了解如何永續的使用島上的資源，並且幫助在地居民維持生計。不過，開發案非常不透明，讓人摸不著頭緒。根據他的說法，沙梅島開發案已進行過環境影響評估。托唐島與安琵島的開發案則還沒有研究資料。
這名官員認為，托唐島的開發案對於當地社區及海洋漁業管理區尤其不利，土地管理部只會把沙土傾倒在珊瑚礁上並砍伐叢林。「當局沒有進行社會溝通，僅少數在地官員能獲得消息，其他人再從透過他們得到少少的訊息。」
不過，並非所有國王島群島的居民都認同他對海洋漁業管理區及旅遊業發展的願景，不滿的情緒在島上的漁村發酵，村民擔憂島嶼的改變對他們沒有多少好處。
「我在島上住了快20年。當初來的時候，這裡只有幾個家庭。隨著開發案增加，越來越多中產及富有階層的人開始進到島上來。」一位不願具名的女性表示。
開發者把小型漁船趕出島上，漁民說他們若靠近托唐島港口，就會遭到鳴槍威嚇。漁民常到珊瑚礁與海草區採集蝸牛，每公斤蝸牛約能賣到8美元，算在捕魚外的小收入。
「我每天可以捕到40公斤的蝸牛，但這些開發案讓我們無法回去島上。」一位受訪者說，他們被禁止靠近沙梅島與安琵島，也不能進入採集蝸牛的區域，只能偷偷潛入，若被發現就會被趕走。
他表示，就算旅遊業大發展，還不足以取代當地的漁業。海洋漁業管理區與海島開發將使多數在地人陷入困境。「我們過得不好，有錢人來島上享樂的同時，島民卻經歷著艱困的時光。」他說，「來訪的觀光客不會到我的商店買東西，他們只在精品店購物。我的顧客都是鄰居，我們面臨相同的處境。」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這麼悲觀。一位在國王島上居住15年的漁民表示，海洋漁業管理區的產生是為了避免海洋耗竭而生。但在長期的腐敗下，大型漁船還是能跑到管制區內使用大型拖網，他們捕走大小的海洋生物，這才是威脅著小型漁業、讓漁民難以生存的原因。
與海洋漁業遭到的衝擊相比，海島旅遊的崛起增加了陸上的就業機會。一位國王島上的漁民看好疫後即將回升的觀光經濟，已經提前籌備經營餐廳。不過，他對海島開發案能否帶動當地轉型仍抱持懷疑。
「當地居民只能做保全、清潔人員、服務員等工作，島上的漁民則可為餐廳提供新鮮的漁獲。」他說，「至少，現在我們能和家人留在這裡，不必到泰國去當移工。」
參考資料
- Mongabay（2022年12月14日），Island shopping: Cambodian officials buy up the Cardamoms' co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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