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乃至全亞洲的環境倡議人士都在熱切期待著韓國憲法法院就氣候變遷問題作出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裁決。該法院近期首次審理了政府的氣候變遷行動是否損害了公民權益。
此次審理的是由數百人署名的四份聯合訴狀。其中三份訴狀認為，政府遏制溫室氣體排放的目標遠遠達不到要求。2020年3月由倡議組織青年氣候行動（Youth4ClimateAction）的19名年輕成員提交的第一份訴狀聲稱，政府的氣候目標和戰略嚴重不足，侵犯了他們包括生存權、追求幸福權在內的憲法權利，因為氣候變遷給他們的生活造成了嚴重影響。這是東亞地區首例此類訴訟，其靈感來自荷蘭的一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訴訟：該訴訟中，活動人士成功迫使荷蘭政府降低排放，並在全球引發了一波氣候訴訟熱潮。
法律行動與論點
第二樁訴訟是在2022年以62名幼兒（其中包括一個當時僅20週大、乳名為「啄木鳥」的嬰兒）的名義提出的。他們的訴求與第一起案件大致相同，但將受影響人群的範圍由當代人擴大至未來的後代子孫。「啄木鳥」如今已經是一個1歲大的男嬰，全名崔錫禹（Choi Hee-woo，音譯）。他的母親李東賢（Lee Dong-hyun，音譯）告訴《對話地球》，她還有一個8歲的孩子，她當時想的是，韓國政府制定的目標是到2030年將溫室氣體排放量降低40%，她最大的孩子在那個時候將會怎樣長大成人。「那是一個非常低的目標，正因為如此我才決心參與到這項運動中來，」她說。
第三樁訴訟是由123名受到氣候變遷影響的公民社會組織成員、政黨領導人和普通市民發起的。他們指控政府侵犯了他們的生命權、幸福權、自由權、財產權和健康環境權。
「將解決如此巨大的問題的重擔完全施加在子孫後代的肩上是不公平的。」——韓濟亞，幼兒氣候訴訟案的原告之一
倡議人士一直在等待這些訴訟的進展情況。自第一樁訴訟提交以來，韓國的氣候進程取得了一定的進展——政府和國會宣佈到2050年實現碳中和的目標；通過了一部氣候變遷法；提高了本國在聯合國氣候變遷框架下的國家自主貢獻目標（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簡稱NDC目標），納入了到2030年溫室氣體排放降低40%的目標。
但在一些人看來，這些計畫還不夠具有雄心。第四樁也是最後一樁訴訟是由51名韓國公民發起的，主要針對的是韓國2023年發佈的首個碳中和計畫。他們認為，該計畫未能合理計量減排量，並且不足以在2030年之前減少排放。
四樁訴訟案的原告均對政府工作的進展感到不滿，並提及了獨立氣候政策觀察機構氣候行動追蹤（Climate Action Tracker）對韓國的評價。該機構認為，韓國政府的行動「遠遠不足」以實現《巴黎協定》將全球氣溫平均上升幅度控制在1.5°C以內的目標。該機構尤其對韓國提升本國可再生能源比重方面的工作提出了批評。韓國的溫室氣體排放主要來自仍高度依賴化石燃料的電力部門。
原告方還提交了來自韓國國家人權委員會（National Human Rights Commission of Korea）的證據。該委員會2022年發表聲明稱，政府對於保護人權免受氣候危機侵害負有「根本責任」，並且必須採取積極行動應對氣候危機。
公開審理與證言
今年4月和5月進行的庭審不僅在韓國，在整個地區也屬首次。庭審期間，幼兒氣候訴訟案的原告之一，12歲的韓濟亞（Han Jeah，音譯）描述了氣候災難對其生活的影響；2022年，她家的房屋在暴雨中被淹沒，隨時可能發生的山體滑坡讓她充滿恐懼。她說，由於自己未到投票年齡，法律程序便是她唯一可以訴諸的管道：「我相信這起訴訟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將決定我們到2030年，乃至2030年之後的未來。將解決如此巨大的問題的重擔完全施加在子孫後代的肩上是不公平的。如果未來情況惡化，我們或許將不得不放棄我們夢寐以求的一切。」
自從憲法法院將四樁訴訟併案處理以來，這四起案件的法律團隊便聯手協作。韓國非營利組織1.5度計畫（Plan 1.5）律師、主要法律代表之一的尹世忠（Yoon Se-jong，音譯）指出，這幾樁案件的訴求明顯存在重合之處，都認為政府目前的做法未能充分保護他們的憲法權利。
政府的回應及未來影響
韓國政府一方面承認兌現目前的NDC目標存在難度，但另一方面卻堅稱其國家氣候目標符合憲法的規定。環境部長韓和真（Han Hwa-jin）公開駁斥了韓國目標過低的說法。
原告方則相當樂觀。尹世忠指出，憲法法院只有在認為案件重要和有必要的情況下，才會進行公開審理。「法庭選擇韓國氣候訴訟案進行公開審理，表明法庭對此案非常重視。在兩場庭審上，我們發現法庭提出的問題非常具體準確，這表明，法庭已經深入研究過相關的科學證據以及相關的國際和憲法法理。」他說。
尹世忠認為，如果原告方勝訴，這將是挑戰國家減排目標的訴訟首次在歐洲以外的國家取得勝利。
人們對於這些訴案的興趣日漸濃厚，記者會上擠滿了記者。李東賢通過一名翻譯表示：「當然我們不能說社會之所以關注這起訴訟或者氣候變遷，完全是因為我們，但人們正在越來越多地討論韓國面臨的氣候危機。」法律團隊希望法庭能很快做出裁決；韓國政府已經開始討論下一版的NDC目標，而此案的裁決將在這一過程中發揮關鍵的作用。有利於原告的裁決將推動國家和地區氣候政策發生重大變化，加強採取更有力的氣候行動這一全球趨勢。
李東賢表示：「我們剛向憲法法院提起訴訟的時候，我曾以為這更多是一種象徵意義。但提起訴訟後，這個案件的影響已經遠遠超過了單純的象徵意義，而且開始給韓國社會帶來了切實的變化。」
衡量成功與否的一個更廣泛的標準便是這幾樁訴訟案對整個亞太地區氣候訴訟的影響。
在印度尼西亞，14人向國家人權委員（National Human Rights Commission）會提出申訴，聲稱政府未能採取足夠的措施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和適應氣候變遷，從而侵犯了他們的憲法權利。在菲律賓，人權委員會（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就大型高碳排放企業的人權責任發佈了一份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報告之後，人們曾預計該國不久將會出現氣候訴訟案，但至今仍未出現。
在與韓國相鄰的日本，氣候相關的訴訟數量本就不多，並且均未得到法庭的支持。日本憲法缺少環境相關的條款，且該國沒有憲法法院。因此，現有案件大多與新建火力發電廠有關，日本氣候NGO「氣候網絡（Kiko Network）」主席、律師朝岡美惠（Mie Asaoka）表示。
「這一裁定將加速亞洲地區擺脫化石燃料的轉型。」——朝岡美惠，「氣候網絡」主席、律師
她補充說，與韓國相比，日本的公民社會不夠活躍，公民參與的制度性機制較少，司法系統更弱勢，而且日本的法庭往往不願尋求其他司法轄區的法律指導。此外，日韓之間的政治關係目前也較為緊張。
儘管如此， 朝岡美惠還是指出，考慮到兩國的氣候戰略相似且日本不甘落後，韓國憲法法院對這些案件的審理，對於日本目前以及未來的相關訴訟是一種「促進」。
「韓國憲法法庭的裁定不僅將對日本法庭產生重大影響——後者目前還未將氣候變遷視作人權問題，更將加速亞洲地區擺脫化石燃料的轉型。」 朝岡美惠說。
「韓國政府非常清楚氣候危機的嚴重性，通過這起訴訟開啓公共討論非常有意義。」韓國政府一名發言人告訴《對話地球》，「然而，這並不能說我們的減排目標是違憲的，因為並不能證明減排目標直接導致了對人民基本權利的侵犯。所以，不能說我們迄今為止的氣候危機響應是不充分不足夠的。而且，當下更為重要的是，為了更好的未來，我們決定更加專注於實施氣候危機措施。」
※本文轉載自對話地球，原文標題〈韓國法院首次就政府應對氣候變化不力進行審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