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淡水的聖約翰大學散步,當然也不忘觀察昆蟲。走著走著,竟在柏油路上,看見了一對熊蟬在交配。
昆蟲的交配,似乎有著固定的姿勢,或許也可作為分辨種類的依據。例如:蟬的交配皆是「V」字形;椿象則為尾部相接,頭各東西的「一」字形;蝗蟲,則是雄蟲趴在雌蟲背上;至於蜻蜓,更特別,呈現出「愛心」的形狀。
一般情形,熊蟬並不容易靠近。若想拍牠一張照片,往往被牠尿上一泡。熊蟬是刺吸式口器,取食植物的汁液。因為養份不多,所以吸食量很大。往往吸了一肚子水,一邊排尿,一邊繼續吸食。
熊蟬灑尿嚇退敵人
不過,若有天敵接近,熊蟬發現後,除了飛逃,總會順勢灑下一泡尿,據說,這除了能讓天敵嚇一跳之外,也讓自己的身子變得更輕盈,有利於飛行。我就曾有幾次被熊蟬灑尿的經驗,我持著相機慢慢接近牠,卻仍被牠發現,牠在我很接近牠的時候,突然飛離,並嘎叫了一聲,順勢灑下一泡尿在我的臉上。糗!
根據陳振祥所著《台灣賞蟬圖鑑》,由大樹出版社出版。細心比對書中內容後,得知照片中的這對情人是高砂熊蟬。因為牠們太投入於自己的愛情,似乎不像我平常拍攝的熊蟬那麼高警覺性,所以任我繞著牠們三百六十度,並從各種俯視角度拍攝牠們都無所謂。牠們不害臊,我卻感到不自在,覺得自己像A片的攝影師。照片中色澤偏黑的是雄蟬,體色金褐的是雌蟬。
正當我在觀察牠們,對牠們拍照時,群樹開始狂奏蟬歌,我知道昆蟲的鳴奏幾乎都是為了求偶,問題是,當蟬聲傳向這對情人時,黑色的高砂熊蟬,即雄蟬,竟跟著鳴唱起來,嚇得跪在牠們面前拍照的我突然怔住了,一邊交配,還一邊求偶鳴唱,這似乎不合理了。如果說嗚唱是為了吸引配偶,那麼已覓得配偶的這隻雄蟬,又何須鳴唱呢?若雄蟬的鳴唱真的是求偶情歌,那麼,正與牠交配的雌蟬要如何忍受這樣花心的另一半呢?
我想起了法布爾關於蟬所以鳴唱的敘述,印象中,他好像說他不覺得蟬的鳴唱是為了求偶,因為牠觀察到雌蟬都已停落在雄蟬的身邊了,雄蟬還是拼命的鳴唱,換言之,情人都已來到看得見的眼前了,為何還需要狂吼情歌吸引情人呢?
這段關於蟬的敘述,在遠流出版的《法布爾昆蟲記全集》裏,被台大教授楊平世在導讀文字裏質疑了。他說:法布爾認為蟬的聽覺很鈍,甚至可能沒有聽覺,因此蟬鳴或其他動物鳴叫只是表現享受生活樂趣的手段罷了。這樣的陳述以科學角度來說是完全不恰當的。
蟬鳴齊奏繁衍自然法則
根據我所觀察到的,我也不同意蟬是沒有聽覺的這種說法,因為,照片中的那隻高砂熊蟬確實是在聽見群樹上的蟬鳴齊奏後,才跟著鳴唱起來的,可見牠聽得見鳴唱聲。但楊平世教授所謂的科學角度,應是指蟬鳴就是為了求偶這一說法。可是我所觀察到的,卻與此相違背,因為已求到偶的雄蟬,依然鳴唱。這樣的鳴唱,顯然已不是為了求偶而鳴唱了。(因為牠已求到偶,且正在交配中。)
於是,我開始思索了,當群蟬齊奏,聲響很大,可以將遠方的雌雄蟬都吸引過來,當所有的蟬,無論雌雄,都匯聚在一起時,求偶配對的機會就自然增加了。於是,在天擇(或性擇)的演化趨使下,創造了鳴響愈大的蟬群,擁有愈多配對的機會。試想,蟬群裏的雄蟬們叫得夠響,就能傳得更遠,也就能吸引更多雌蟬的到來,而更多的雌蟬意謂著更多的配對機會,因此,也會吸引更多遠方的雄蟬加入。於是蟬聲更噪,群體更龐大,交配的機會也更多……。
我相信,在生命長流裏,一代又一代的雄蟬,早已將蟬鳴演化成一種反射性本能。當牠們聽到眾蟬狂唱時,會本能地加入鳴唱,如此,也最有利於所處的蟬群。因為,雄蟬若還要考慮是否加入鳴唱,甚至依心情好壞或什麼因素來決定要不要鳴唱,那麼,蟬群裏就無法發揮最大的鳴聲效果了。如此,就註定在天擇(或性擇)下被淘汰了。要在天(性)擇下佔有最大優勢的方法,就是讓群蟬皆願意蟬鳴,營造共同利益。而如何「願意」的最佳方案,就是根本不存在「不願意」的想法,那麼,就是將鳴唱,變成一種本能,一種天生的本能,而非後天的主觀決定。
我的這個看法,認同了蟬鳴是具有求偶意義的,但是,並非指綜合法布爾和我自己觀察到的情形,我不認同,雄蟬的鳴唱是個體與個體間的求偶競賽,誰唱的大聲,誰的求偶機會大。我認為雄蟬鳴唱的求偶競賽是存在於群體之間。哪一群的鳴聲響,就能吸引更多的雌蟬加入,於是增加了交配機會。在群蟬狂噪時,我想,雌蟬根本聽不出哪隻雄蟬的鳴聲較響,因為身在眾蟬狂鳴的包圍聲中,即使最靠近雌蟬的雄蟬再怎麼大聲鳴唱,終究要埋沒在群蟬的超大奏響裏,根本聽不見牠的唱聲。所以,我覺得雄蟬的鳴聲只創造了群蟬的共同利益,對個體間的求偶競爭,並無幫助。
如果雄蟬的個體間有所謂的性擇競爭,我覺得,應該是視覺的,例如:雌蟬可能較偏好體型較大的雄蟬或其他什麼條件;當然,也可能根本不存在性擇競爭,只要雌雄蟬遇上,就幾乎一拍即合也說不定。
然而,我必須承認,以上的發想,都只是我自己的推論,我覺得演化論真是個有意思的理論,提供了許多生物現象的推衍可能。不過,法布爾並不怎麼同意演化論,時時在《昆蟲記》裏提出反駁的提問。但,我不得不承認,法布爾實在是個偉大的昆蟲實驗家,他擁有無比的耐心與細心,遇上問題,產生推論,他肯定會去設計實驗,尋求真相。可惜,我是個太過閒散的昆蟲觀察者,只偏好遊走自然,觀察昆蟲,卻不愛實驗。特別是在這個生態破壞速度加遽,生物數量驟減的時代,我更下不了手,實驗難免要傷害昆蟲,而這個除了人之外,什麼生物都像快要滅絕的時代,似乎,每一種生物,包含任何一隻昆蟲在內,都顯得格外珍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