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部落的人去打獵,其中有一位在部落中享有輩分,年紀也很大,不小心被警察抓了,在上級長官的要求下,這些人被移送到警察分局。
我跟這些部落的人認識,想去了解情況如何,沒想到副隊長看到我就揶揄:「你們的長老應該是很文明、很清醒的人,怎麼在打獵呢?這是犯法的,他難道不知道嗎?請你回去好好教育你們的族人。尤其是做長老的,應該要以身作則才對。」
獵人等於野蠻殘暴?
這位長老的經歷、體能、學識都很優秀,尤其日文講得非常好,口才也極佳,在部落享有崇高地位,但因為打獵就被貶成低俗、落後,且打獵本身也被解讀成殘暴、未開化、茹毛飲血,成了難聽的字眼。
聽了他的話,我心裡非常難過,也非常痛心。主流文化常以霸道、歧視的言語,對自己不了解的文化多所貶低;直至今日,台灣仍有許多人以傲慢、輕薄的語氣來對待原住民族,且不論在政府機關、在學界、在地方,比比皆是。這無非表示國人尚無法養成理解並尊重其他多元文化的習慣,素質水準實在有待加強。
從布農族的打獵習俗中,便可知道一個獵人的養成非一蹴可幾,從環境、地理分布,到動植物和山區的變化,獵人皆需具備整個山林的生態系觀,對生態系中許多微妙的關係也要非常清楚;但如今,最熟悉台灣土地的原住民獵人,卻被打入深淵,與殘暴、野蠻劃成等號。
遭到漠視的生態獵人
光環褪去的獵人往往被利用為生態諮詢者,但利用完卻被丟在一旁。
我的一位好朋友dahu,曾有許多次與學者專家合作的經驗。有一位專門研究帝雉的學者,為了要了解帝雉的活動範圍,必須放追蹤器,但要如何抓到帝雉?牠在哪些地方出沒?由於dahu在山區的經驗豐富,他知道如何抓鳥類動物,且腦筋動得很快,將陷阱做了改良,以尼龍繩來抓帝雉,又不致造成任何傷害,最後果然成功捉到並完成繫放,也順利結束了這個案子。
另外一個案子是要拍攝帝雉的生活史,這個生活史包括了交配、育雛、幼鳥、亞成鳥、成鳥、飲食等許多珍貴的鏡頭,在此之前,國內都沒有帝雉生蛋或鳥巢的紀錄,從北到南找了很久,最後也是在dahu的協助之下完成這部片子。由於dahu擁有獵人的背景才有機會協助,如果沒有他的協助,則所有一切都無法完成。現在台灣山區的許多研究工作,像是黑熊、狩獵研究、植物分布、古道探查等等,都是靠這一群落後、原始的獵人的協助才得以完成。可是往往這些人得到的只是微薄的薪資及剎那的感恩,在影片完成之後,名字小小一塊置於角落旁,無法得到實質的尊重。
布農獵人知識即布農文化
對於想要找尋布農文化脈絡的人,在訪談部落耆老時,找的幾乎都是有獵人背景的人,因為他們不僅對狩獵知識知之甚詳,對部落的遷徙、植物等知識,也可鉅細靡遺告知調查者,他們對山林、植物、動物的觀察易於常人,甚至歷史事件與古道開闢他們也很熟悉。以前部落內擔任牧者、教職或公職的人,對野外知識較缺乏,從獵人口中得知過去族人的生活史,可得到相當豐富的資料。由此可知獵人的知識非常廣泛,可說是一部自然生態、部族文化的活字典。
獵人的式微也是族群消失預兆
但在當今的社會評價中,獵人是低俗的,狩獵是落後的,狩獵是一種殘暴、野蠻的行為,在這社會中是不容許的。從日前丹大狩獵事件受到的廣泛討論,可了解狩獵所引起的震撼,其中有佛教界提出眾生平等的觀念,有保育界提出「animal right」動物權的概念,台灣很多人從宗教、動物的觀點去做批判,但從原住民的角度或者了解原民的文化、可爲原住民發聲的不多,而且力道不足,以致大家對狩獵的印象仍留停在殺生、殘害動物的階段。
《最後的獵人》被田雅各寫定之後,我們布農族真正的獵人,也就消失了。獵人是我們部落的代表,他所具備的條件,其實與現今學術或學校單位教授等級一樣,差別僅在於他不會以文字書寫。
追求精湛的狩獵技術,恪守狩獵規範,帶領族人進入山林,優秀的獵人將成為榜樣,只是此等布農思想已經被主流社會釘在牆壁上,無法實現。
※相關連結:最後的獵人?布農族狩獵文化的過去與未來(上)
※ 本文與農委會林務局合作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