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研數字科學的人,可以告訴你計算與測量的方法,卻無法指引你前去的彼處,因為一個人想像的翅膀不能借給別人,就如每個人單獨存在神的心目中,而大家也必須單獨認識神與地球。」──紀伯倫《先知—論教育》
自1997年離開中研院標本館後,縱走山林與認識花花草草逐漸變成我的休閒而已。過去生態調查走過的地方,有些已不復以往,也有部分因為大地變動而回 歸田野,但箇中心情總是悲多於喜。走入教育現場,雖不能如往常以花草樹木為鄰、隨蟲魚鳥獸起舞,至少寒暑假成為我回歸山林洗滌心靈的最佳時刻。而這次的楠 溪營隊,跟著一群投入台灣生態研究的生力軍一同回復過去曾有的洗禮,感受特別深刻。
生態調查,或許在一般的觀點中,是深奧不可及之學術殿堂的戲法,或者如一些深度田野觀察經驗者所認為的,過多的調查固然是認識土地的方法,不免流於浮 濫。不可否認,曾自認為調查者,若不經如此回鍋,早已忘卻學術中所必須保有的科學信仰,而沉醉於過往的虛名中。也藉此,過去猶如井底之蛙的自己,竟也發現 了新天地。
摸到「生態研究」大門的敲門環
走入山林,也許不難,拋去已習慣都會生活的身心進入原始生活方式,對一般人可能就有些困難。如此營隊,竟也能吸引200多人自四面八方而來,我真打從 心底佩服靜宜大學生態研究所能開、敢開這樣的營隊。隊員們如果真沒有野外經驗,一星期的時間能夠完成事情嗎?老實說從我知道能來此之前,這一直是我的疑問。
走入楠溪工作站,一如剛進入塔塔加鞍部,強迫身體皮膚、五官開始與空氣、山林、陽光對語。楊國禎老師與這個研究團隊畢竟還是幫大家設想得很周到,該有的「都市維生」設備建置得很「完善」,以我已參加許多營隊也曾設計營隊的經驗來看,這樣的努力真不容易。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一個禮拜的時間,大家完全自學 與互學,雖不敢說已進入生態研究的門檻,至少摸到了大門的敲門環。
「做中學」一直是教育學中最佳的學習模式,像第一天錙銖必較的樣區拉設,山谷中迴盪移動標靶的聲響,一直繚繞在學員心中,如此的磨練就是科學中所需的「嚴謹」,無須聲聲叮嚀就可以深植內心。對於剛要踏入研究殿堂的同學來說,這種經驗彌足珍貴。
月光陋室中演繹土地傳奇
辨認植物、測量樹高、胸徑、彙編座標圖,雖是重做馮婦,動作早已生疏,望著眼前的老樹,剛要吐出名字,硬生生又吞回去。過去在調查時稍有疏忽或未見之明,也在這次調查中觀念再破與重建。因為是永久樣區,著重植被在時間軸上的更替,更顯現我過去未見的程序與嚴謹。
辨識分枝、拉水線、吊編號牌,程序有些繁瑣,大家剛開始總是手忙腳亂,輪調角色之中,逐漸形成共識,一些困難也經由大家的智慧來解決,如胸徑的標準高 度,森林中形形色色生長型態的測量方法,都是經由大家討論後再行的方法。當有一人忙不過來,其餘人隨時支援,這樣的工作小組模式,不就是曾在財經管書籍上 所見的變形蟲模式。掛滿編號牌的樹,就像曾在日本見過的祈願樹,不同的是祈願樹上記載的多是私願,而這些琳瑯的吊牌是我們為此永久樣區祈求平安的印記。
是夜,月光灑下,林道斑斑,天蠍星斜掛天邊。工作站在發電機陣陣低鳴中展開夜間課程。斑剝的油漆,略近慘白的日光燈下,簡單的教室頗有陋室銘的感覺。 大家分享白天工作的感受,或進行作業的經驗交流,一幅幅投射的圖表訴說這塊土地的傳奇。南來北往、東西交流的物種匯聚於台灣這蕞爾小島,而在楠溪亦能目睹 這齣百萬年來天演之戲,其中盤根錯節的過程豈是人生短短數載能解。
傾聽來自土地的呼喚與教誨
陳玉峰老師曾表示:「生命現象既遵從物化世界的定理與定律,衍出性(emergent)特性卻始終無法化約,而大部分人們所謂的『真理』,殆為比擬、 期望與想像。從斯賓諾莎之視自然、神與實體為同一以降,人類好似尚未超越此等感悟性的詮釋。我們在心、相、物、識方面的任何努力,拼湊出眼花撩亂的系統, 卻仍以概括或籠統的全稱方式,去標示那些終極統合性的某些東西,還有附加了一大串形容詞如顛撲不破、四海為準。」
或許,心中仍有質疑,如此永久樣區,究竟有何永久價值?或許我們汲汲於吸取外來的學識,甚至盲從於部分自以為是的道理,卻很少腳踏實地傾聽來自土地的 呼喚與教誨。所以,我們躑蹼於巔滑的坡地、穿梭林間打樁架線、擁抱百年樹木,化作一筆筆數據,希望真實呈現這塊土地的傳演。或許如此「苦工」能在追求 「真」的過程中,建契一塊基石。
過去曾在國民信託的工作坊中,了解一種盛行於歐美日的度假形式──「Working holiday」,一種在假日從事義工的度假,藉由與本身工作型態完全不同的工作,得到身心的解放。此次營隊即充分有此功能,可推廣於士工商界。此外教育界的森林小學、中學構想,我認為也可融入真實的森林課程,因為這是真真實實的「森林中學」──在森林中學習。
如同紀伯倫所言:「一個人想像的翅膀不能借給別人」,我認為教育只能教方法論,老師僅能指引方向與方法,真實的學問來自真實的體會。所以,我與靜宜生態研究所的同學們,在森林這位偉大的老師與靜宜研究團隊指導下,認識了我們心中的神,認識了這個地球。
當我們躺在大葉礫的落葉上,傾聽樹葉的呢喃,淋著午後的大雨,漫步在山羌走過的林道,迎接自玉山而來的晨曦,目送灑在玉山的暮色,這樣的「七日談」是何等的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