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與潮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人文

海與潮

2009年09月27日
作者:企鵝

幾年前,與台灣的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一同出海,隔日他領著我們踱步在花蓮的海邊,地名已經記不得,出海那天看見多少海豚也記不得,他曾經說過什麼也記不得,或許他未曾說過什麼。

踱步在漫漫長的東海岸,右手邊是聳然而立的海岸山脈,左手邊是廖鴻基筆下的「藍色太平洋」,是他「漂流監獄」、「鯨生鯨世」這些作品的來源,來自於海,也來自於他的經驗,但都不是我的。

直至他們駕著船,繞了台灣一圈,記述下他們看過的每一個海灘、海岸、港口,我嘗突然發現我與他的相異之處與相同之處。一樣的海,不同的角度。由於工作之便,我的足跡散布在台灣的海岸線,我是以著由陸地朝向海洋的方向,推敲著水鳥喜愛的棲地,而他們由海洋看往陸地,以著人文的角度來推敲這些港口,那些溼地。

旅美學者賈福相,筆名莊稼,是位有名的海洋學者,浸潤在海洋的世界裡數十年,著作等身,在他「看海的人」一書中,他描述著自已與海洋之間的關係。在某種角度來說,他其實也算是靠海吃飯的人。他描述著他曾經有一位學生,在潛水時出了意外,於是與那個學生的相關的研究主題,他擱下,不忍再繼續做下去。他寫著,「有一天海也許會把我帶走,果真如此,不是因為愛,也不是因為恨。四十年海邊生活,我不認識海。」

從見山是山,到見山非山。這是揉合科學與文學背景之下,賈福相所看見的海。

海如此多樣,也因此令人著迷,它是在地球上的另一顆星球,我們伸手可及,卻難窺究竟。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的面積是海洋,而陸地與海洋的交界,隨著潮汐漲落,又是另一個世界。

台灣的面積並不大,海岸線大約一千二百公里上下,只是在小小的面積,似長非長的距離裡,卻有著多樣的景觀變化。從沙灘,到岩岸,從珊瑚礁海岸到峭壁懸崖,倘若乘車環島,在車上不小心打了個盹,倘若你是沿著海岸而行,醒來時在那昏沉之間,你也將不認識海。

切.格瓦拉( Ernesto Che Guevara )在「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一書裡有一段是這麼寫的

「我們永遠是好奇的,我們永遠要調查自己視線佇足之處,角角落落裡都要嗅個不停......」

我們各自以著不同的角度在探查著自已身邊的海洋,裡裡外外地嗅著聞著摸索著,卻也各自記述下自已眼中的海。

海水隨著月亮、太陽等星體影響隨著漲落,在白天稱之為「潮」,在夜晚喚其為「汐」,合稱「潮汐」。我們用眼睛去看海,打赤腳去踏海,用手去掏海,卻很少用耳朵去聽海。隨著那地貌的變化,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亦隨之改變。

台灣的潮汐漲落是由南北兩端往中間會合,也因此在南北兩端的潮差並不明顯,而在中部地區卻因此形成長達數公里遠的潮間帶。在中部的潮間帶,是細細的沙灘,海水漲落的聲音是細微的,彷彿絮語一般,它悄悄地從腳踝開始淹沒,不一會便到了大腿,甚至腰部。海浪的聲音是淡淡的,但它的力量卻未因此而減弱,在那潮流的拉扯之間,親身感受海洋的力量,那時覺得海洋是可怕的。

冬天時,東北季風從台灣北部一路灌入,恰好正是東北角的位置。那風從蘭陽平原三角形般地地形一路往上,進了中央山脈,到了台灣重要的檜木林生態系,而在海邊,浪是風帶的,卻是海生的,在龍洞岬壁之間,風捲起浪拍打著岸,沖刷著石頭,於是野柳的女王頭在時間的流中慢慢的產生了,它或許也將因為海風的吹襲,有一天也會消失。只是在那呼呼的風聲,隆隆的海潮聲之中,我們總希望它的消失,不會是因為人類的關係。

墾丁,它是台灣第一個將海域劃為國家公園的範圍之內,一年之中的每個季節裡,這裡的海有著不同的聲音。在春天,珊瑚產卵是海裡的煙火綻放;夏天,太陽毒辣,卻也擋不住遊客戲水的興趣,這時海浪的聲音被人潮的聲音給蓋過了,直到秋天;白露左右,東北季風開始吹起,到了台灣南部,卻變成了落山風,每每超過十級強度的風,在海面上吹起陣陣海沫。

而在龍坑保護區及龍磐地區,那風帶起了浪,衝到了岸邊,一躍而起往往是幾層樓的高度,這時海浪的聲音是壯闊的,有如一曲交響樂曲般的磅薄。

台灣的東部,緊臨著太平洋,過了台東與屏東之間的山區,遼闊的太平洋在晴天時是深邃的藍,而山脈緊貼著海洋,在路旁便是懸崖,只有在少數地方才能親近海。花蓮的七星潭,是最適合聽海的地方。

海浪陣陣沖刷卵石,退去的海水在石頭縫中溜走,帶著石頭與石頭彼此碰撞,唰啦啦的聲音,是風吹過風鈴般清亮的聲音。

由於工作關係,我離不開海。有年餘的時間曾經在山裡工作,那時做夢都想到海風那溼黏而帶有鹽味的感覺。我曾經在退潮後的海灘上踱步,淺淺薄薄的水層,是退潮後未完全退去的海水,啪躂啪躂地踩在上頭,濺起的水花溼了褲管,卻未曾在海灘上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的海是靜謐的,如果再配合上夜的黑,那末,是另一種形式的海天一色,不是藍,是更為深沉的黑。

有時,我會躺在海堤上閉上眼睛,聽聽那些聲音,是水鳥的鳴聲啾啾,是風拂過海面的咻咻,海浪拍打著堤的聲音極有節奏,彷彿像是在推著搖籃,輕輕喚著。於是,我曾經在澎湖無人島上、在澳洲漫長而無人的沙灘上,沉沉睡去,而夜半卻被水鳥們吵雜的聲音給驚醒。打開帳棚一看,海水已經漲上岸邊,而水鳥隨著潮水也進來休息,海歐恁自地在我帳棚旁踱步,發出嘎嘎聲響。

我抿了一下嘴,不知該因為被鳥兒們圍繞而笑,還是對它們不請自來的拜訪,而感到生氣。或許我不該生氣,畢竟這是它們的家,作客的人是我,而不是海鷗們。

於是我起身,在附近的石堆中找個能將身體卡進去的位置。十五的月圓,足以將海面照亮,波光之所以粼粼,直至那時親眼見到方才了解,而海之所以美麗,也是因為我偷窺了它夜的另一面,方才知曉。

※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Tracking

作者

企鵝

台灣水鳥研究群成員,鳥故事杜撰者,以科學的角度觀察候鳥來去,嘗試以文字記述環境變遷,鬻字維生是理想,但常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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