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高雄縣桃源鄉內,多是布農族的部落,莫拉克災後,全鄉有10個村受到影響,地貌變化巨大,各村受損情形不同,其中勤和、高中、建山村民已經陸續返家,其他族人多半還住在高雄營區內。
以下文章受訪者為復興村族人謝清蘭,她將颱風來襲的過程,村民在山上的應變,要下山的心情,以及自己對未來的想法,作了十分清楚的描述,記錄者盡量以全程聽打的模式整理,希望能讓讀者盡量瞭解受訪者想要描述的整體情形。
受訪者:謝清蘭,1963年生,高雄縣桃源鄉復興村,布農族人,務農,單親媽媽有3個小孩。
風雨開始至安置之前的狀況
在山上設法去找水
(2009年)8月7日晚上,差不多晚上10點多,開始斷水斷電,我的手機撥不出去了,那個時候是禮拜五嘛,本來就下一整天了,接著就是禮拜六,其實我覺得風不是那麼大,就是雨水,一直下一直下,我們也沒有自來水了,我們就靠雨水吃飯、洗澡、洗衣服,都是雨水,我們把可以儲水的全部拿出來,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電就利用白天的時候,其實有幾次我們山上會停電,但不是像這一次,只要一停電,雜貨店的蠟燭一下子就賣光了,但是就有的居民會互相說「你還有幾支?」,如果都沒有,對方會分給你一支。
那幾天我們就利用還沒天黑的時候,吃飯、洗澡,晚上就用蠟燭嘛,晚上也不知道要幹嘛,因為沒有電,然後一直這樣子,連續下雨。
我是我們村莊負責社區收水費的,那個山水有維修人員(一年一聘全職),第三天的時候,我就去找那個維修人員,我說「你先去看那個水源頭」,因為我知道那個地形,我叫他在哪個地方看看「有沒有我們可以拉的水」,我說「隔天我們去拉水」,但是因為我們只有3個人,我告訴他「我們明天會帶第三鄰的,你們第二鄰的再找人」。
我們社區就去找水了,那個時候的水還是污濁的,所以那個建山(村)每次在這邊說「怎麼回去?那個水是污濁的」,可是我的想法是,有路了、有電了,這個本來就是天氣好的話,那個水會慢慢清的,因為我是想說,「我們面對那個污濁的水,就看我們要怎麼去使用」,那個也不是有毒的水,我們是這樣子在山上差不多一個禮拜,8月16日禮拜天下來。
這一個禮拜到最後,8月剛好有媽祖筍(麻竹筍)正在長,還有南瓜,變成我們的菜,我們在山上都吃那些,然後有的在村莊分一分,之後我們就拉到那個水,我覺得電沒有還好,那個水沒有更不好,「所以只要有水,就好」。我們村莊很快,不到一個禮拜就有水了,「能去拉水的就去,不行的也不勉強」。
我們是復興,再過去一條河,叫梅蘭段,中間的那條橋被沖毀,我們那個時候接完水,隔天我們繼續做竹竿的樓梯,因為對面有幾戶的人,他們沒辦法過來,我們就做那個竹竿的橋,讓他們過來,也是村莊一起去做。
在一個禮拜當中,沒有物資下來,我覺得最不好的就是「沒有無線電」,那是政府要改進的,現在不曉得下一次又是什麼災變,我們沒辦法對外聯絡,每個部落都要有無線電,這個一定要做到。而且,也包括電信局,我上次在佛光山,我跟電信局的人聊過天,他們說他們「會改進,在一個點會做一個設施,颱風天電話也都可以通」。
我特別聞到的是泥土的味道 非常濃
那一個禮拜當中,我們完全不曉得電視在播放的都是災民,我們完全不知道外面是怎麼樣。我們只看到每天很多直昇機,都是經過,因為梅蘭有派出所,再進去梅山有派出所,他們有無線電,我們沒有派出所,以前是有,後來拿掉了,所以我們只看到那個飛機一直過我們的村莊。
反而是外面的孩子、我們村莊的人,其中有一個是消防隊的,他是住高雄,他就要求國軍說帶他進來,那個時候一直說我們裡面有掩塞湖,他們說「有17個球場大」,我也不曉得那個是多恐怖,他們一直說這樣子,一個是消防隊的,一個是警察,就是這兩個人搭國軍的直昇機,進去把我們說服,他們說裡面是怎樣的危險,我們才下來,我們原本不打算下來,所以很多人想到他們就生氣,因為不想下來。
我忘記是第幾天,因為每天都在下雨,那是最後一天,有潰堤,我們不曉得原來裡面有掩塞湖,那一天晚上,潰堤的時候,差不多剛剛7點,經過我們村莊的時候,從梅山再進去一直沖下來,那個就是最危險的。
那個時候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時候好暗喔,「可是我特別聞到的是泥土的味道,非常濃」,因為我們村莊前面是南橫公路,在上面還有一個平台,有很多住戶,再上面還有分三層,我們是最下面,比較靠河床。
7點多我本來想睡覺了,我就覺得為什麼泥土的味道特別濃,原來那個時候,掩塞湖潰堤,水不知道量多少,把我們原本沒有被風災弄壞的吊橋沖斷,我們本來很慶幸還有那一座橋可以去田裡,但是全部被潰堤的水沖斷了。就是那一天晚上,那個味道好濃喔,我覺得這不是很正常,我就問下面鄰居,「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你們不覺得這個味道很濃嗎?」都是泥土的味道。
因為水漲高的時候,把兩邊的河床,該沖刷的沖刷,該垮的都繼續垮。我們是荖濃溪的上游。然後,我一直去問更下面的人說:「你們不緊張嗎?你們不覺得很異常嗎?」我就跟他們講說「我們今天晚上不能在這邊睡覺了,我們要到上面」,上面有教會,我說「我們現在要走,你們聞不到這些味道嗎」?之後,我看到他們也都在準備,他們的車子一直往上面,那天晚上我們搬上去,隔天之後我們才發覺原來掩塞湖潰堤了。
樟山村:聽到好像直昇機的聲音,原來是潰堤
在更裡面的樟山村,有一個人講,他們的情況是他們兩邊的河道不是那麼寬,我們是非常寬,他們也是比較靠近河床,其實那個河床本來是非常深,現在是已經無法想像,那種在腦子裡的畫面。
那個人就跟我講說,現在睡覺太早了,因為不到7點,他跟太太玩撲克牌,他就想說「這個時候怎麼有直昇機的聲音」,哪有晚上直昇機在飛,沒有啊。我們平常在山上,我們對危機比較有反應,他覺得不對勁,他就站在門口,不曉得水多遠的時候,他就開始聽到了。他說那個聲音大到像直昇機要降下來的聲音。他聽到聲音的時候,叫太太出來,「我們要跑掉」。
他要走的時候,他家下面一點還有住戶,他從門口一直喊,叫他們「趕快逃、趕快逃」,他一直喊,一直往高處跑,那個時候什麼都看不到,他們沒有怎樣,他們什麼都不顧,只知道往高處跑,他們說沿著產業道路來不及跑,就直直地衝上去,往高處,他說又那麼暗,只知道往上跑,他的頭一直碰撞那個竹林。
結果他們爬到一個高處的時候,都很喘,覺得這個地方已經安全了,那個時候他就想說「不曉得下面有沒有被掩塞湖沖掉」,他看到一個一個人影跟著過來,他就很高興,當他心裡放鬆的時候,他就倒下來了。
因為他本來就身體不好,然後他被鄰居又揹繼續往上爬,往上還有一個平台,上面很多人家的田裡工寮,他們就待在那邊,幾天後直昇機把他們運下來。他們沒有再下去他們的家裡了。
如果他們沒逃,就會被沖走了,多虧了他。
到處找工寮避難的家庭
我們村莊有一個地名叫「砂石廠」,那裡有一個婦女,她的孩子在台北當警察,八八節回山上要慶祝,結果那一天晚上,她們正在慶祝的時候,也就是潰堤的時候,她們的情形是更糟糕,因為這個媽媽好像總共生了9個男的,包括女的有沒有11、12個啊,她很多孩子,所以她好多子孫,
她的大兒子從台北來看她,因為爸爸不在了,他是回去看他的媽媽,我覺得最可憐的是,她們3個大人,7個小孩,小孩子都還很小,有的還抱著,有的是嬰兒,她們也覺得是不安全,她有一個兒子的家比較上面一點,她們就跑去那邊,她們在2樓,結果發現1樓都是滿滿的水,還好2樓可以從窗戶外的斜坡跑掉,
什麼都沒有帶,打赤腳,這個砂石廠是一個很大的平台,上面一樣很多務農人的工寮,那個時候她們是晚上在跑,找休息的地方,結果有的工寮鎖起來,他們就打破,因為她們有小小的嬰兒,還好現在很多原住民的工寮會放瓦斯、瓦斯爐、米啊,她們總共跑了3個工寮,第一個工寮她們有待在那邊,但是怕萬一有土石流,她們就拿著人家的鐮刀,又跑到別的工寮,她們一直找比較安全的工寮。
那個時候,雨一直下、一直下,白天的時候,她們拿人家的棉被還是什麼袋子,不斷地放狼煙,我們又沒有辦法去幫她們,因為荖濃溪上游那個水大得那麼恐怖,我們都擔心她們的人有沒有被沖走,因為距離滿遠的,她們放狼煙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她們很安全,他的孩子也在對面放狼煙,意思是說,我們回應「我們知道你安全」,那個時候我們很替她們擔心,因為她還有幾個孩子在村莊,我們問說到底幾個,他們說「7個孩子,3個大人」。
我們村莊有一個退休老師,老師就想說「每次抬頭看那直昇機,直接進去、進去,沒有停下來」,他已經寫好紙張,如果直昇機、國軍要救人的話,讓他們知道我們有人需要被急救,那兩天三個晚上,砂石廠他們是最辛苦的,他們都一直跑來跑去,雨水也不斷下啊,那邊也是有土石流,住在那邊都會擔心,不好的是,我們都沒有對外聯絡的工具。
有幾天,我們是緊張過,但是我們知道我們的下一步要做什麼,不是坐在那邊等著,說「沒有水」,其實要去找水,那個是我先去想的,因為山上房子的廁所幾乎都在屋內,只要沒有水,是多麼地不方便,所以我就想說,即使水是污濁的,只要有水就好了。
下山前 我殺了兩隻雞
砂石廠那10個人是第一個被帶走的,不知道是誰跟隔壁村的警察聯絡上,我們好像是最後一批被發現的。我們要走的時候,讓我沈重的是,我有兩個小孩子在讀書,叫我們下去就不能賺錢,可是有孩子在讀書,那時候我就會想留在山上不要下來。
那個時候是強制下來,整理東西的時候也是匆匆忙忙,被緊急地趕下來。一方面,我有一個國小三年級的孩子,那個不是我的孩子,是我二哥的孩子,我二哥走了,我照顧他的五個孩子,那一天晚上,他突然發高燒,我好緊張,我本來堅持我不想下來,很多人不想下來,幾乎都是被強迫的。
小孩子燒到自己發抖,燒得太厲害了,還好我有留退燒的藥,後來有退燒,「是那個孩子把我堅持留在山上的心,弄軟的。」如果他再燒的話,沒有車子,沒有路啊,所以那天晚上,我就想「好,我明天就下去」。
我現在要上去都是偷跑,因為我兒子會罵,那時候一個禮拜(直昇機載下來之前)在山上,其實我們在那邊沒事啊,可是我不曉得原來我的孩子每天在旗山等直昇機,看我什麼時候下來。加上新聞把災害播得太嚴重了,我們待在村莊很安全,我們沒有亂跑,亂跑的話有土石流、水都在漲啊。所以那次下來的時候,其實我難過的是,不知道下來,我們要幹什麼。
要上飛機的時候,我是很恐慌。一方面覺得有史以來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形,第一次坐飛機,然後我難過的是這樣子離開村莊,在直昇機上面的時候,可以看到周圍面目全非,腦中美麗的畫面變成眼睛看到的,看到的時候很想哭,
另一方面想到下去的話,我們的下一步要怎麼生活?怎麼走?我還有兩個孩子在讀書,在花錢,我考慮到經濟問題,那個時候帶著很沈重的心情下來。
那一天一大早5點,我看到很多雞啊,這些雞很可惜,都會死掉,「而且都很漂亮吶。」我殺了兩隻雞,我想說既然要下來,我殺雞給我的孩子吃,我不知道台北的孩子有下來,我本來還要裝兩個南瓜,但太重了,我又把一個南瓜放下。我揹著,我們到旗山的時候,我的兒子說「這是什麼」,我說一大早我殺了雞,他說「妳知不知道我在這邊緊張死了,妳還殺雞」,
我的小女兒,我下來的時候,她看到我的時候是很高興,後來她一直看我的周圍,問說:「我的狗呢?」,我說在山上,她說:「妳把他放在山上?」她從那個時候開始心情不好,我看到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是很難過,因為狗這個時候會很餓。我帶兩隻貓是因為只帶其中一隻的話,會很難過,所以我沒有帶狗,我還要帶行李和三年級的孩子,東西太多了,就沒帶狗下來。
下山後到現在
先去安置所
那一個禮拜,我們不知道新聞播得那麼感人,我們在山上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後來才知道孩子在電視那邊,在哭,我的小孩子有上電視,剛好我們村子是最後一批,有40幾個恩一起下來,下飛機的時候,要坐小巴士,很多像警衛的人不讓其他的人進來,要讓我直接上到小巴士,那個時候我兒子在找我,他從前面第一排,看到我們村莊的人,就開始問說「我媽媽呢?我媽媽呢?」他是要給我手機,他也知道我們要上到巴士,放到另一個地方,他比較突出,所有那一天他有上新聞。
那時後跟去安置所,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走。我第一個想法是,先跟著他們,最起碼他們三餐是免費吃的,然後再打算,因為我什麼都要考慮到,就這樣子從佛光山來到這裡(燕巢鳳雄營區),在前面也有做八八零工,那之後上上個禮拜也有燕巢鄉公所的應徵,我沒有參加,是因為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開始工作
我想回家,開始工作。我們4月份要採梅子,要除草了,我們還有愛玉。我們第一次回去的時候,3、4個禮拜前吧,那個時候下來比較匆忙,一直很擔心家裡到底怎樣了,回去的時候,一個婦女還有一個78歲的老人,我們一起走路回去。
第一次回家 走了6個小時
我們坐車到甲仙,叫一個高中村人到甲仙接我們,到有路的地方,還沒到桃源之前,有個地方叫深溝,我們在那邊的河床下來,開始走河床。其實那時候,我把事情想得很簡單,真的走路時才想說「原來是這樣」,很累。
而且那時候我只有帶比較大的寶特瓶的水,我沒有想到78歲的老人家沒有帶水,結果我想說把這個水讓給她喝,就一直沒有喝水。我們走到中間的時候,剛好有小溪,那個水已經很乾淨了,我才喝那邊的水。
老人家走得很快,「無法想像會這麼厲害」,她跟我們講,她很怕說會變成我們的負擔「我很怕妳們擔心我」,我們這樣子一直走路,她就跟著我們一直走,走了六個小時才到家。
78歲的老人家打算不下來,路程太遠,外面也住不習慣,她在裡面待到芭瑪颱風,又被強制下來,現在在陸軍軍官學校。我後來也是走路下來,大概待了兩個禮拜,我小女兒現在只要是哥哥打來的電話,她都不接,二女兒說:「媽,妳就想到妳想上去,我怎麼死的妳都不知道」,她的意思是說,她的哥哥叫她要看好我,不讓我回去,我回去他會罵她,所以,我上去都是偷跑的。
我為什麼待兩個禮拜,我們起先只是上去打掃自己的家裡,剛好碰到我們公所的清潔隊長,叫我們留下來,他告訴我們要做社區的消毒,因為很多的狗死掉,怕會有病媒,包括打掃,丟那些死掉的狗,所以我們待兩個禮拜就下來。
我們村莊的狗,只要是會找食物的,現在都很胖啊,因為金煌芒果是高熱量的,他們會去人家的田裡找吃的,會去找的就活,不會去找食物的就死。所以我們村莊烏鴉變很多,還有白白鷺鷥,有的狗死掉,有很臭的味道,他們吃那些腐爛的肉和蟲。
越走越有經驗
0月17日我上去,我們在勤和開始走路,差不多走4個小時,之前是在「深溝」,我們要過荖濃溪,水太大了,怪手用爪子把我們裝到對面,其實很危險,我不知道那個怪手有沒有經驗,他勉強把我們弄到對面,我們差那個石頭還差一點點,我們的腳和手一失手的話,下面是急流,怪手就說「妳們要自己小心」,因為我們是想回家,所以我們不怕,我們的念頭只有想回家,其實我們那個動作很危險,人家看了會罵。
後來一直沿著河床走,到家裡還要過一次的水,我們的家一直上去是在右邊,可是我們要避開急流,我們必須要先到左邊,沿著左邊荖濃溪一直上去,快要到村莊的時候,再打電話叫村莊的幾個男人到河床接我們。
其實我們一直涉水也有拿到經驗了,要穿雨鞋,第一次走時打赤腳,腳底很痛,原來那個不對,過河急流自己要穩住自己的腳,步伐要快一點,不是直直過河,要稍微斜斜下來,一步一步穩,腳要快一點。
我們4個人,他們把我們女人放在中間,兩邊是男人,大家手牽著手過河,水很急又非常污濁,衣服都會濕掉,走路走好幾個小時又乾了。他們開車到河床,過河後就開車送我們回家,不到5分鐘。下來的時候,因為有怪手在做便道工程,就少了1、2個小時下來。
我們村莊很多狗,雖然死了很多,那些狗已經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誰在村莊,他們就一直跟著那個主人。我們過河的時候,那些狗全部都過河,那個狗很厲害,被水沖下去,又從下面走回來,沒有被沖走,很會游泳。我們要走的時候,我們會把他們趕回去,像我們昨天要下來的時候,還是村莊的男人把我們帶到對岸,他又把狗叫回來。
值得學習還有要感謝的 以及感想
我在山上的那兩個禮拜,有一次,我站在我們村莊看下去,遠遠地就看到沿著河床走路的人,在走路的梅山村的人,看下去的時候,心裡好難過,我想說怎麼會變成這樣的環境,之前在腦子裡面是開車子,那麼輕鬆就下山,
我們原住民以前有東西是這樣子揹(額頭搬運),不是放在肩膀,我們布農族是這樣子,我遠遠看到他們這樣子,我心裡好難過,我很想哭,我覺得怎麼可憐到這個地步啊。因為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畫面,他們揹的就是他們的必需品,還要過河,
像昨天我們下來,我們看到梅山村民將近10個,也是一樣走路,以前是會車,現在是走路相會,而且連雞飼料都揹上去,我想如果假如是我的話,我不要,我去煮白飯餵雞就好了,所以梅山村給我的印象,就是讓我學習他們堅持守著村莊,對村莊、未來要在那個地方,給我打氣。
營區大部分梅山人都走了,都回家了,梅山是值得學習。我們(復興村)這邊是說,「只要村莊有水有電,就可以了」,建山和高中村,他們好像是不斷的要求說「好,我們回去的話,要你們提供......」,他們有很多的要求。對我們這些很想回去的人,我們說「為什麼要要求?」
經過這一次風災,我們有避難的地方,我們要感謝很多很多的人,即使是政府的政策有一變再變,可是我覺得最起碼,不管政府怎麼樣,其實他們是為你們好,讓你們在安全的地方,還提供免費三餐,甚至我們還收慈善機構的物資和錢,關懷也有。
我們也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如果換成我們在貧困的國家,誰會知道我們在山上怎麼樣,所以我就覺得,為什麼我們人會這樣,我看到他們好像有過份的要求,而且每一次政府官員來的時候,我們應該要用很感謝的心,或是如果我們想要求什麼,要用很理性的,結果都會生氣罵人,我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這樣。
要真正地謙卑,不管遇到什麼苦難。當然我不能說他們怎樣,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我覺得好像經過這個風災,沒有把上帝的話實行在這裡,這個等於是給我們的一個挑戰,結果我們好像不能戰勝挑戰,反而看到貪婪、自私。我看到的是很難過,我難過的是,幾乎每個人都會說「我是基督徒」,其實完全是相背的。
經過這次風災,從佛光山來到這邊,好像讓自己看到自己,當物資在我們眼前,當金錢在我們眼前,我們可以想我們的貪念在什麼程度。就是讓我看到自己,我們在山上都不會這樣的。
就像我,我看到那個錢的時候,很高興,因為我可以給孩子生活生活費,我會想到說這個錢應該是得來不易,一方面我很高興,一方面我會想到奉獻的人,不曉得這是誰的錢,很感謝這些慈善機構、政府。
我自己很清楚,政府不可能會一直照顧我們,而且我們本來就是要回到現實生活,原來的生活,我一直想回去,我想整理農作物,產業道路都受損了,本來一直期望可以來得及採收愛玉的果實,可是看這個路啊,都一直延期延期,其實待在營區裡面,我一直有一種不好意思,對啊,我們已經待很久了,總不能一直待在裡面,所以一直很想回去。
越域引水的聲音 在這裡就聽到了
我們村莊好好的,其實這次土石流,不是像慈濟的那個觀念,錯了,他們一直說是我們在山上濫墾,所以很多土石流是因為我們在山上,其實不是,這次土石流,我們的田裡沒有土石流,反而是沒有在整理的地在土石流,然後是兩邊的河床。
那個越域引水在「勤和(村)」,我們在「復興(村)」,距離10公里,他們在裡面做,3年了,他們從勤和要穿那個山,在裡面蹦蹦蹦的時候,地都在搖,靠近那裡的話非常明顯,穿洞的聲音都到我們這裡了,三民鄉也一樣,從勤和要穿到民族那邊,民族那邊也在挖,從三民鄉他們要在地裡面會合,越域引水要負很大的責任,但是他們不承認。他們在勤和做山洞,勤和再進去就是三個村,復興、梅蘭、梅山,我們有抗議,去台北的立法院抗議,幾個人而已,政府怎麼會聽我們的聲音,他們還是堅持做啊。
結果,現在水利局也是損失很大,整個被埋掉了,光是大型的吊車、怪手、好多的機具、很粗的鋼圈,看起來就是一座山,都全部被埋了,或被沖了,現在是平平的,完全看不到之前的工程。
我們都在等,什麼時候有路,我們就回去。不想回家的,就有太多理由,想回家的,就會自己來。
要像荖濃溪的魚 逆流而上
在我老公走的時候,我是非常痛苦,讓我的人生成長很多,如果不是我這三個孩子,我早就跟著走了。
我先生剛剛走的時候,只要一想到,我會隨時哭,最後我還是讓自己哭,不管在拖地的時候,不管在工廠的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一個人的時候,會乾脆讓自己哭到身子蹲下來,好像哭得很爽,然後再站起來拖地,我會允許自己哭,但是哭完要站起來,有時後會覺得怎麼會是這樣的生命,但還是要面對啊。
這當中我也在想,到底我們人活著的價值在哪裡?這個我一直在想,我覺得活著好痛苦,我先生是突然地走,我在沒有辦法接受的環境,太痛苦了。我願意照顧我二哥的孩子,是因為我一直在想,我們活著的價值在哪裡?最後我找到的答案是「幫助人」,所以我就選擇照顧我二哥的孩子。
我每次碰到喪偶的婦女,當她們一直訴苦的時候,我不想聽,我想聽的是,妳要振作起來,妳要面對事實,我會一直跟她們打氣,就像那些荖濃溪的魚都可以逆游上去,那也是讓我激發,說實在,我先生剛走的時候,也包括現在,我不喜歡想到未來,我不想想得更遠,那種日子好像會讓我覺得很徬徨,沒有目標,很怕面對未來,
我帶著這些孩子,只有告訴自己「不要想很好,就是這樣一天過著一天」,這樣子一直告訴自己,聖經說「每個人活著的定數,上帝早就給我們了」,今天我們面對這樣,我們就要乾脆面對,而且不要告訴自己我們怎麼特別可憐。像梅山村這個樣子,不管是在逆境當中,他們還是一樣回家,就像我看到那個荖濃溪的魚,水是污濁的,但是牠們就是要回到牠們原來的生活,那種會激勵我,回到原來的生活。
不要說我們想回家而已,魚也會想家,這次風災後,山上荖濃溪赦免魚(台語發音)、苦花魚等等被沖到下游去,最近水清的時候,看見他們逆游上來,有的一直沿著荖濃溪跳上去,有的聚集在村莊下面的湖裡,我告訴村裡人,不要去電魚或釣魚,他們好不容易回家。我都告訴我的孩子,人的生活不要像葉子掉到水裡,隨波逐流,要像荖濃溪的魚,逆游而上,面對原來的生活。
※本文轉自莫拉克獨立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