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土地開發,讓國土規劃越來越像文字的宣示遊戲,4大區域,20多個生活圈,變成選舉的政治籌碼,提供各種官場座位。真正國土的核心,脫離生活區域的範疇,越來越向園區傾斜,一個個劃設出來的園區,如同一個聚焦中心,國家興亡全在園區。
台灣由農轉工,日治時代糖、酒、鹽、木材等工業,多半建立在農業基礎之上,直到國府來台,工業全面轉型,脫離農業根基,原本初期工業的建立,還在半工半農的「家庭即工廠」的小型代工業上。
直到附設在港口附近的加工出口區出現,成為最早「園區」的面貌,目的取得關稅減免的優勢,出口加工產品,後續各級工業區的開設,引入石化、電子產業,以勞力代工大量生產的觀念,在全力投產下,創造台灣經濟奇蹟,接續1970年代科學工業區的建立,轉向晶圓、面板、電腦代工,再創台灣經濟的高峰。
在政府不斷歌頌「園區經濟」,成為帶動台灣經濟的火車頭之時,事隔多年才赫然發現,原來一切榮景,建立在土地污染,工人剝削與城鄉差異之上,所謂的經濟奇蹟,真實是血汗經濟。
如果細細省思,走了半世紀的「園區經濟」,真正創造了什麼?唯一可見的是,創造少數脫拉斯化的大財團。
園區經濟的問題,從未被徹底被反省思考,甚至依舊成為政府、財團的共生遊戲,不斷複製、不斷滋生。到現今,政府上上下下都在搞園區,國科會的科學園區、縣市政府的工業園區、豪宅特區、林務局的森林園區、觀光局的休閒園區、甚至文建會也有文創園區,還有重建委外的慈善園區。
台灣無異邁入一個園區化社會,透過封閉特權的園區,國家與財團關起門開始狂舞。
現代園區的意義
現今談園區,絕非僅止於工業園區,隨著產業的複雜化,園區有著不同的面貌,從石化、電子、生技、文創、休閒等等園區不斷出現,看似園區因應著國家的經濟景況,但是說穿了財團,實際上變相成為財團龐大資金的投資遊戲,剝開一個又一個園區的外皮,可以看見就是特定財團的交錯投資,四處跨足經營的企圖,透過獨資、合夥,成立子公司等等商業手法,讓資金流竄在一個又一個的園區之中。
在傳統觀念中,國家以發展導向規劃園區,再引入資金創造產業,國家彷彿擁有主導優勢。但是到了現今,面對富可敵國的財團,園區變成財團永續生存的發展策略,財團想玩什麼,政府開設園區接應。於是,現代園區的意義,成為一種量身訂製的圈地遊戲,財團要什麼,政府給什麼!
從杜邦來台設廠開始,政府早已失去規劃國家產業的能力,甚至不知台灣需要什麼,在國際競爭下,任何財團挹注資金,政府照單全收,接著就是找地開發園區,從台塑石化、中科四期、國光石化、豪宅特區、休閒渡假村等案件顯示,財團喊投資,無論工業、休閒,政府幾乎是以限期方式,讓財團先行挑地,再克服一切完成開發。
現代的園區,無異國土上的特區經濟,驅趕居民,修道路,引水路,出資建造廠房、旅館,排除環評、文資、社區等等投資障礙,然後財團進駐創造財團的利益。
全面性的土地侵奪
園區的開發,隨著財團的無盡擴張,開始向台灣四處蔓延,在國土規劃還只是草案之時,各式園區早已將國土分割撕裂,無論農業區、保育地、文化資產遺址,只要財團青睞,就有園區產生,分區的國土規劃,面對這些早已散佈的園區,最終只能無力。
在台灣,歷經三次土地豪奪變動,日治時期將原住民傳統領域的山林海岸收歸國有,國府來台承接國有土地,並且在建設道路、水庫、工業區之時,取得更多的國有土地,至今以各種園區名義,再度強徵土地,透過出售、BOT、低價租賃等方式,形同將國家土地轉交財團,
不公義之事,處處發生,現今中科四期的台糖農場,以前是人民土地,日本人半強迫半誘騙,低價取得地權成為國有土地,至今為了園區開發,將土地低價租給財團使用,甚至又開始半強迫半誘騙的老計倆,強制徵收園區內相思寮等地僅剩的私人土地。又如天祥、太魯閣的原住民,國民政府以保育、興建公共設施為名,強制集體遷村到山下富世部落,結果山上土地歸劃休閒園區,以BOT方式交給財團。
侵奪私人土地,轉交財團開發使用,一直是園區開發最黑暗的部分,至今更糟的事,園區開發不僅侵奪私人土地,也不斷向生態地區,文化資產地區,伸出侵奪的魔手。
彰濱、麥寮離島工業區,到未來的國光石化,工業園區就建立在珍貴的濕地環境上,甚至專找農地的科學園區,其實工業污染,也透過河流、空氣,形成生態危害,甚至濱海、山林等保育地區,也在休閒園區規劃下,侵奪每一處地點,就連重要的國家公園,也能分區經營。另外,許多富有歷史文化資產的老糖廠、老酒廠、老工廠、舊營區,也以文化園區為名,大肆進行修復建設,然後再切割一塊塊空間,變相出售或BOT經營,讓原本完整的工業、軍事遺址園區,變成巧立名目的切割租售的商業園區。
園區的侵奪,已經成為全面性,它不僅豪奪私人土地,破壞生態,甚至毀壞文化資產,有如一塊墨漬,四處塗污潔白的國土。
富豪的貪婪
園區的泛濫,政府總是說為經濟發展的必要之惡。但是園區的經濟發展,只發展在財團的富豪生活上,那種先求富再求均的說法,簡直是世紀大謊言。
園區創造了什麼?如果以一個正常私人工廠設立,土地成本原本就是財團的必要支出,但是政府以園區為名義,低價豪奪人民土地,甚至捐輸國家生態或文化的資產,提供財團低價使用,無異讓財團省下土地成本,創造企業的鉅額財富。這完全違背園區創立的一個目的,除了生產集中之外,相對負有污染管制的使命,到園區該是方便管理監督,不是法外之地。至今,中科四期撤銷環評的爭議,完全流露國家棄守環保,只為財團找地生產的心態,讓園區如同特區,連法律也可以量身詮釋。
讓財團省下土地成本,那麼省下土地成本的財團,是否真的將利益擴散民間,答案絕對否定!台塑麥寮工業區興建之初,說過創造多少就業機會,到現今廠區內有多少外籍勞工,台灣勞工失去多少工作機會。勞工無法從園區賺到工錢,那麼透過稅收,讓財團利益回饋到國家社會,但是先別說園區內一堆免稅條款,甚至從促產條例到產創條例,都還要國家貸款融資,甚至獎勵財團,這些財團企業,整天還想少繳營業稅、證交稅,吃乾抹淨,一個子都不吐給社會。
阿里山三合一BOT案的破局,無異是顯露財團貪婪的園區心態,原本阿里山三合一BOT案,是以高山鐵道形成一個園區概念,讓經營業者BOT沿線場站土地興建旅館、商場,賺錢來維護這條百年鐵道的文化資產。但是財團算盤打得精,只想要經營旅館,以及森林園區和山頂的登山鐵道,其它根本沒有興趣。阿里山鐵道因災中斷,民八官二的修復分攤喬不定,財團想拖生意照做,林務局宣告終止合約,財團露出本性,宣稱只要BOT山下興建的飯店商場,園區對於財團,沒有別的,只有利益。
低廉土地成本,廉價外籍勞工,優厚融資貸款,台灣的財團簡直在做無本生意,那些豐厚富豪生活,無異建立在啃食國家資本之上。唯一遺留的是破壞的生活環境,以及炒高的物價房價,轉成社會成本,民眾微薄薪資應付生活所需,國家再從窮苦人民手中,榨出稅金、罰款、規費,解決財團遺留下來的屎。
社區、社團的瓦解
園區的泛濫,更深層的問題,就是讓國家簡化成為政府與園區的關係,人民在其中消失。對於國家打造,財團接手的園區,對於地方無益是一個國家特區,挾著中央護航的法令,目空一切。
原本在國家的運作上,國家的任務應該是支撐民間社會的活力,無論是在經濟、文化或生活上,都應該分枝綿延遍地開花,但是現今所有力量打造各式園區,這些園區不僅直接搶奪土地毀掉村落,甚至將村落可以賴以發展的生態、文化核心區域,直接搜刮給財團經營。
推動二十餘年的社區營造,現今許多社區與社團都碰上極大困境,許多原本構思作為地方重建中心的區域,一夕之間變成封閉的園區,完全與社區斷裂,社團也失去作用的場域。
失去海岸灘地的漁村,喪失田園耕地的農村,隔離美麗林場的山村,甚至告別舊日工廠的社區,一個個賣斷、租售財團的園區,築上高牆,無異斷絕多年來社區扎根的努力,富裕的園區外,總是存在凋敝的社區。
國家的無能
對於國家全力打造園區,早期總是國家與財團的掛勾。但是到現在,別高估國家能耐,國家早已弱化,任憑財團玩弄股間。面對財團飽食國家資源的龐大,國家更顯得瘦弱,原本應該國家支持民間社會發展茁壯的長期工作,在財政匱乏下,只能超短線走捷徑,一切依賴財團的出力,以投資衝高成長率。
財團出力不只經營工業區,甚至休閒園區,甚至慈善園區,所有種種原本國家應該負擔之事,都以園區方式委由財團出力。相對財團在園區泛濫中,賺取更多利潤,更加龐大,國家也在變相捐輸中,更形瘦弱,越益依賴財團的出力。
園區經濟的形成,斷絕一個國家普遍成長的可能,讓少數財團成為秀異代表,透過政府的國家權力,吸納國家大部分資源,搶水、搶錢、搶土地的資源豪奪,讓一個園區如同黑洞中心,吞噬資源、毀壞環境,滿足永遠填不滿的發展慾望,換取一個無關人民幸福的虛幻成長數據。
於是,惡性循環形成,園區一個個建立,財團治國焉然成形,國家最終成為財團的買辦,政權可換,財團不亡。
再圈地的資本貴族
早期資本主義興起,本質上透過自由市場,反對當時貴族的圈地主義,讓一些工業新貴打破長期以來的貴族政治。但是資本主義繁衍至今,新的圈地主義透過園區型式再度重生,那些消失歷史的貴族,重新以富豪的樣貌,重登歷史舞台。
至於國家,從國家資本主義走向財團資本主義,國家早已註定弱化無能,就像現今國家的官,頂多坐上幾年,一輩子還是得投靠財團謀生,所以此時不貢獻,如何獲得恩寵?
從蒸汽機轉動的開始,財團就不斷累積資金吞食世界,如果沒有一個進行節制的政府與法治,如果沒有一個督促政府進行節制的強盛民間社會,那麼財團會一直吞一直吞,直到吞掉自己,吞掉地球。
富豪的圈地資本主義,正在發生中,圈地不限工業,休閒亦可,文化也行,如果沒有全面警覺,阻止園區圈地的瘋狂蔓延,那天開門,馬路也被財團圈地經營,那可真就人生無奈!
※本文轉載自作者部落格:「漂浪。島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