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巴蒂斯特.葛奴乙,生於1738年7月17日的法國巴黎。他擁有非凡的嗅覺能力,並倚靠這種能力,以非正式的歷程學習如何調製香水,進而成為一位無與倫比的香水師。「他想要成為氣味王國中全能的上帝」,「而且要成為真實的人類所膜拜的對象」。最後,他以女體的香味,調製出足以迷倒任何人的香水。他將這種香水灑在自己的身上,讓眾人無法抗拒他的魅力,並瘋狂地愛上他。「因為人類固然可以閉上眼睛,裝作看不見面前的偉大、威嚴和美,固然可以關住耳朵,假裝聽不到面前的旋律和迷人的話語,可是卻無法擺脫迎面而來的氣味,因為氣味和呼吸同在,氣味隨著呼吸進入人體,揮都揮不掉,趕也趕不走,想要活命就得呼吸,想要呼吸就無法抗拒與之同在的氣味。氣味隨著呼吸進入人體,直達心臟,在那裡區分出仰慕與鄙視、憎與喜、愛與恨。誰要能控制氣味,誰就能控制人心。」
為了得到女體的香氣,葛奴乙成了令人生畏的殺人魔。當他的嗅覺決定追蹤哪一位少女的體香時,少女便無以脫逃,因為葛奴乙終會透過嗅覺找到這位少女的所在。我相信葛奴乙這種透過氣味找到追蹤對象的能力,肯定比千里眼和順風耳管用。畢竟,沒有光,千里眼就無法看見;不出聲,順風耳就無法聽著。但味道是藏不住的,要把味道藏住,除非把一個人關在密不通氣的地方,但如此一來就會把人給窒息了。因此,我覺得媽祖娘娘的身邊不應該只有千里眼和順風耳這兩個護衛,應該要有三個,姑且就說這第三個是葛奴乙吧!少了葛奴乙的嗅覺,媽祖娘娘就無法稱之為法力無邊,因為感覺上像有個什麼漏洞似的。
然而,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民間傳說的故事版本裏只有千里眼和順風耳,卻沒有像葛奴乙這樣的神嗅呢?我想,這和人類對視力和聽力的重度倚賴有關。以溝通來說,文字靠的是視覺,語言靠的是聽覺。視障導致無法以眼讀字,於是有了點字發明,可藉觸覺辨識;聽障導致無法以耳聽聲,於是發明了手語,可藉視覺判讀意義。換言之,一種感官的溝通方式失去,卻可透過另一種感官進行溝通。但嗅覺呢?有沒有嗅覺的語言模式呢?如果失去嗅覺這一感官的辨識能力,其他感官也可以協助嗎?還有,失去嗅覺的人,大概鮮少被認為有什麼很不方便的地方,因此,我們就幾乎不曾聽過嗅障者這一說法,也就不足為奇了。除此之外,我們也發現人類的藝術發展,是以視覺藝術和聽覺藝術為重,例如美術(視)與音樂(聽)即是例子,這兩項藝術都歷史悠久,且積累了深厚的根基。那麼,以嗅覺為主所發展的藝術呢?
昆蟲與人類不同。昆蟲的嗅覺,重要性,恐怕遠遠高於視覺和聽覺。許多昆蟲都是靠費洛蒙這樣的嗅覺語言來溝通的,因此,失去嗅覺,很可能意謂著生活史的嚴重斷裂,很可能無法藉由氣味找到食物,或者藉由性費洛蒙找到配偶。如此一來,可能餓死,或者對雄蟲來說幾乎失去活下去的意義,因為我們知道許多雄蟲在羽化後,只剩下積極尋找配偶這件事可以努力,因為獲得交配機會後的雄蟲,往往,過沒幾天就死掉了。交配對許多雌雄成蟲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甚至唯一重要的事,因此有些羽化後的成蟲,甚至口器退化,無法進食。
有一些生活在夜晚的昆蟲,視力完全退化,因為黑夜裏,視覺無用,只能倚賴嗅覺或觸覺。祂們很可以靠嗅覺找配偶,靠觸覺找獵物,而觸角很可能同時扮演了這兩種角色。為了增加觸角的嗅覺能力和觸覺能力,昆蟲在觸角上特化成有助於嗅與觸的形式。可以嗅到微乎其微的氣味,才能提升自己的性競爭力,在求偶上,爭取到更勝其他同類雄性的機會。觸覺的敏銳則可以提升獵食和避敵的競爭力,增加自己的生存機會。
有一些昆蟲的雌雄外觀幾乎相同,卻可從觸角明顯區分兩者。例如某一些雄蟲的觸角特別發達,這種發達意謂更敏銳的嗅覺,這代表祂能夠在更遠的距離外偵測到雌蟲所散發出來的性費洛蒙。假設兩隻雄蟲距離某一雌蟲同樣距離,嗅覺敏銳的那一隻,很可能較早接收到、並較早找到雌蟲的所在,如此一來祂的交配機會就比較大了。
法布爾曾將一隻早上剛羽化的大天蠶蛾雌蟲,以金屬鐘形網罩住,結果晚上的時候,意外引來將近40隻的大天蠶蛾雄蟲。這些大天蠶蛾雄蟲,受到大天蠶蛾雌蟲所散發的、令祂們無法抗拒的性費洛蒙所吸引。當然,人類是後來才明白這種化學氣味稱之為費洛蒙的,尤其是性費洛蒙,對雄蟲來說無法抗拒的「香水」,漸漸成為人們利用的對象,比如,藉由性費洛蒙來殺蟲的無毒農法就是一種具經濟價值的利用方法。換言之,像葛奴乙一樣擁有高敏感嗅覺能力的昆蟲,並沒有像葛奴乙那樣懂得掌握、利用、創造自己在嗅覺上的優異天賦,卻反而成了被人類掌握、利用、撲殺的工具。
熱帶雨林是一個生物競爭激烈,昆蟲多樣性豐富的區域。想要生存,必須擁有某一種或某一些避敵與獵食的專長。比方說奇佳的偽裝能力、幾近完美的保護色,不然就是必須飛行速度快,嗅覺能力強也行,再不然就是體型奇大或特小……,總之就是要有一些優勢,避敵的優勢,或者獵食的優勢,再不然就是尋偶交配的優勢。
2011年07月初,我在婆羅洲(Borneo)熱帶雨林發現了三種我在台灣未曾見過的、觸角特別發達的昆蟲類別,這類觸角發達,外觀像梳子的昆蟲,在中文命名上常被稱為「櫛角✕✕」。不過,在這篇文章裏,我更樂意稱祂們為「葛奴乙✕✕」。這些觸角櫛角狀的昆蟲,應該都是雄蟲,祂們擁有敏銳嗅覺,且對性費洛蒙極其敏感。本文第一張照片裏的是一種叩頭蟲,我就稱祂為「葛奴乙叩頭蟲」好了。台灣也有一種觸角如此發達的叩頭蟲,被稱為斑櫛角叩頭蟲(Pectocera babai),只是,我還不曾在台灣的野外遇見過。第二張照片是一種吉丁蟲,姑且稱祂為「葛奴乙吉丁蟲」,我在台灣也不曾看過有人分享過具有櫛角狀的吉丁蟲。下面的那一張照片則是一種天牛,當然,我稱祂為「葛奴乙天牛」,我也沒印象台灣擁有具櫛角狀的天牛種類。
許多類別的昆蟲,都有一些種類演化成櫛角狀的觸角。在台灣,櫛角狀觸角的昆蟲種類其實不少,像〈一隻紅螢頂著大鹿角〉,或是〈觸角奇特的細櫛角蟲〉,當然,還有更多其他類別的昆蟲也具有這種特徵。也許讀者可以在書籍或網路的昆蟲圖鑑裏發現更多。
昆蟲對費洛蒙的嗅覺敏感,應該能啟發我們對嗅覺的認識、反省與更進一步的研究。例如一盤端上桌卻還未入口的菜,入鼻的氣味很可能讓我們辨識出媽媽的味道,進而引發一種童年時代的鄉愁,並懷念起昔日生活的種種。香水是一種保留香氣的形式,我期許它不會僅止於作為商品,也可以演化成一種藝術品。如此一來,我們也許能在未來有機會到某一嗅覺展場,像聆賞音樂或觀賞畫作一般,享受專屬於嗅覺的藝術饗宴。說不定,在昆蟲的世界,早已存在這樣的嗅覺藝術饗宴,只是我們人類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