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普敦 | 環境資訊中心
廖鴻基

開普敦

2006年06月25日
作者:廖鴻基

四點半不到就自動醒來,船隻預定在早上七點左右航抵南非開普敦港,將近兩個月沒看見陸地,漫長的航行後,渴望陸地、渴望抵達一個港灣。

駕駛艙裡黑漆漆的,大副帶著兩個船員當班,看見我進來,大副語氣平淡的說:「快到了。」黑黯裡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這句話聽起來相當愉快,像凌晨海面上吹拂的風。

航向九十度正東,朝著好望角前行。開普敦Capetown,被稱作「岬角之城」,位置就在好望角Cape good hope附近。天色未明,東南風強勁,一波波白浪從右舷激上甲板。好望角頂著印度洋與大西洋洋流折衝點,多風多浪,船隻似乎已航進鼻岬的勢力範圍而受其牽制著。船艏天邊漸漸一塊黑斑浮露,似雲層、似海市蜃樓,太久沒看見陸地了,我不敢確定那塊黑斑是不是目的地?是不是非洲大陸?

「是,就是Capetown。」大副似是知道我的渴望與猶疑。

「我們的山高得多‥‥」大副是台東人,我們想起故鄉,從海上看台灣東部山脈的氣魄。「是啊,我們的山很高。」

黑斑越來越墨黑、越來越穩固,沉穩在天邊不再浮動,果然是陸地了,是非洲大陸南端的山脈。漸漸看見了城市閃爍的燈火,我心裡想,不曉得海岸邊能不能看見獅子?

當航行漸近尾聲,幾天前我就開始想,當我看見陸地時,會是怎樣怎樣的感動?我會興奮的在甲板跳上跳下的?或是感動得痛哭流涕?臨近的這一刻,心情比設想的平靜,我抵著駕駛艙窗戶靜靜的盯著天邊那一塊沉默的陸地。

晨曦從山頭露臉,啊!多久了,終於等到太陽從山頭昇起,多久了,太陽已經習慣於從海面昇起、從海面落下。船隻追住晨曦全速航行,天色漸亮,山脈下的城市輪廓已依稀可見。當班的船員提來一桶淡水,一吋吋洗去駕駛艙窗玻璃上的鹽漬。陸地的氣味漸漸濃重了。

山脈稜線上的樹木,山坡上的房舍,城市裡的高樓,眼前一泓弧灣豁然開朗‥‥非洲大陸到了,開普敦到了‥‥海鳥繽紛繞著船舷似在歡迎遠航漂泊的船隻,再也忍不住了,隔著窗玻璃不夠真切,我衝出駕駛艙站在船橋上貪婪的看向岸邊,晨風,帶著陸地氣息的晨風滿滿盈貫我的胸腔,兩腳不聽使喚的有點顫抖。

燕鷗數百隻成群,鸕鶿、雁鴨列隊飛翔、不知名的各種海鷗繞著桅桿看住兩舷翻白的水波‥‥非洲大陸是動物的天堂,沒想到離岸還一段距離海域裡已感受到牠們如此興盛?

菲律賓籍的三副指著船前海面跟我說:「sea lion!」岸邊雖然沒看見獅子,但水域裡鑽游著幾頭海獅。我還看見了匆匆浮出船邊又匆匆下潛的企鵝。

港外的浮標平台上,幾頭海獅癱在平台上慵懶的曬太陽,防波堤上鸕鶿站成一排。開普敦,這岬角之城,這船隻和動物都熱鬧的海港,這平衡點到底怎麼維持的?

入了港,船隻綁繫妥當的同時,一部卡車吊來一只垃圾箱置放在船邊碼頭上。沿著碼頭看去,每一艘停靠的船都擁有一只垃圾箱。

泊港幾天,我看到港內一樣海鳥繽紛,碼頭上經常海鷗站成一排,海獅三三兩兩不時靠近船邊‥‥不用特別叮嚀,船上的垃圾都由船員集中置入碼頭上的垃圾箱裡。也許,答案就在碼頭上為船隻置放的這一只垃圾箱。

想到故鄉台灣,海港上空很難得再看見一隻飛翔的海鷗。(本文原刊載於2002.3.9聯合報/聯合副刊,原題「海港內的動物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