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學家們推演,生命緣起於溫暖的海洋,此乃因海洋阻絕、淡化了35億年前,地球表面強烈的紫外線,且因海洋中能源分配不均勻,才有機會讓一些分子凝聚為氨基酸,以致結合為核甘酸,核甘酸特定的配對現象,可能扮演生命起源的決定性角色,由是而產生具備板模複製及催化能力的RNA系統,用以製造蛋白質,且加上分隔作用的磷脂類細胞膜,誕生了第一批的擬細胞。
從原始的RNA細胞,經由天悠地久的漫長演化,轉變為較穩定的DNA,由單細胞而多細胞,由簡趨繁,終而形成海洋龐雜的綠色世界及不可勝數的生命樣相,大量光合及呼吸作用,改變了大氣層組成比例,才創造生物登陸的條件,雖然曾經發生了海洋生命的大滅絕,且後來亦有陸生生物再度重返海洋,但整部生命35億年史,大趨勢即發展更豐富的生命歧異度(species diversity),則始終未曾改變。直到人種出現、工技文明恐怖發展以降,地球生命趨勢才面臨大逆轉,較之大滅絕有過之而無不及。現世保育界最喜歡以時間及物種變遷來說明如此現象,也就是假設35億年演化史當作1年365天,則魚類出現在11月上旬,兩生類11月中旬誕生,恐龍盛行於12月中旬,而遲至最後1天的夜晚10時餘,人類才現身,當代工技文明正是最後2秒鐘。
原本生命由簡趨繁、由少而多,終而形成彩色世界,卻在最後這2秒鐘快速反其道而行。近年來每年絕滅了大約1,000種動植物,就在現在,每天地球上大約100種生物消失,此等滅絕速率,至少為人類未存在前的萬倍以上。
另一方面,新物種產生的速率相對的緩慢,以台灣最常見的青剛櫟之類的殼斗科植物,種的演化似乎超過30萬年,而台灣島抬舉冒出海洋的250萬年自然史,有賴多次冰河期間,海平面驟降而全球降溫,導致台灣島陸域與中國、日本、甚至菲律賓列島連結成面,而避寒生物相大舉來台,配合高山林立,以迄於海濱珊瑚礁、灘地等多樣生育立地,紛紛落籍定根;在間冰期間則隔離、上山、演化(本土化作用),終而形成保全古東亞生物歧異度最後的香格里拉。華人尚未入據台灣之前,台灣島正是集結東亞最古老生命網的全球最南界的烏托邦,不幸的是,20世紀的開發,導致大約6~7成自然生態系走上不歸路,迫令數億年時、空孑遺基因庫,慘遭大滅絕式的摧殘。
然而,台灣開發主流培植龐大且長年的研究網,始終站在人本、經濟利用面,創造更多、更穩固的利用理論,從來不肯面對自然生界淪亡的事實,迄今為止,台灣未能產生任何一篇精確道出生物歧異度毀滅現象的報告,緣於政權頻繁更替,欠缺一貫累積的科學踏實資訊實為主因之一,從清朝、日治、國府時代,本土研究的斷代與互斥,導致台灣的「歷史科學(historical science)」至今依然無能產生。
所謂「歷史科學」指的是生物學所探討的「演化的因果關係(causation)」,亦即闡述現有生命歧異度「怎麼來的(how come)」的科學,正是生命科學演化論終極探討的重點之一,在台灣卻完全闕如。我們擁有的人才,絕大多數隸屬於人定勝天的工技決定論,頑強堅守干預自然的立場,堅信森林一定要經營,宣稱利用價值較高的針葉林為「老齡、過熟、生病」,主張且實施長年的「動手術、開心改造」;利用價值較低的闊葉林說是「雜木無用論」,歷來誓欲剪除而後快,加上台灣人口暴增,榮民安置的政治考量,台灣農民的跟進,政府伐木、民眾盜墾、濫墾等系列向天搶地的潮流,逆行向山而摧枯拉朽,更遺憾的是,學界依然大量製造粉飾太平、文過飾非的抹粉包裝,共犯結構在短暫毛利的誘因下,揮戈長驅中央山脈,即令大地反撲、浩劫頻繁的世紀交替階段,反省的聲浪依然紙上談兵、事不關己,遑論世代遠見、生物歧異度的價值歸依。
我們不是譴責,而是呼籲所有改造工作,首重文化價值觀之扭轉,台灣民間逆向教育政府的土地倫理自覺運動,亦已產生若干左右土地利用的政策導向,但進一步探討台灣生命有什麼(what)、如何來(how)、為了什麼(what for)、怎麼來(how come)、為什麼(why)的根源議題,配合政治、經濟、教育、文化的全面再造,是台灣所亟須,也就是深層認知台灣生界之與台灣人、台灣文化的互動、互賴、互為依存的關係,落實生物歧異度與人文歧異度交融合一的文化改造工程刻不容緩。
(寫在高屏三縣市2000年生命多樣性研討會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