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二二八事件滿一甲子,輔以「正義無敵」音樂會(或該說「社會運動」?)的舉辦,乘著「正名」政策的餘波,此三股力量的交會,促使著「轉型正義」的論述漫天作響。然而一紙編號「北市捷運09630108800」公文的張貼,卻戳破這些音浪的空虛。
「本局奉辦台北都會區大眾捷運系統新莊線新莊機廠工程業已延宕多時,基於整體考量,必須即為進入貴單位內使用施工,敬請配合於96年3月13日前搬遷完畢,以利工進。」
若援引國際轉型正義中心(The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Transitional Justice)的定義,「轉型正義」是指當我們從一充滿暴力衝突與壓迫的社會轉型至和平、民主、法治,且尊重個人與集體權利的社會時,所採用各種能喚起(beckon)民眾對過往政權對人權的系統性壓迫的認知的方法。因此當你將樂生院民們這幾10年來的遭遇,對比轉型正義的各個充要條件,卻會驚訝的發現,對歷經「殖民者」、「執政者」、「專家」和「大眾」各式威權壓迫的院民,別去問他:「以黨產賠償是不是實現轉型正義的適當手段?」因為對他們而言,社會尚未「轉型」,而「轉型正義」無疑是永不到來的果陀。
不問青紅皂白的壓人上車,強制病患墮胎與結紮,這是日據時代為了建設模範的殖民樣板所對漢生病友所施加的壓迫。副總統一句「你們賠得起嗎?」的質問與無預警斷水斷電的威脅,衝衝衝院長在縣長任內的強制搬遷令,搭配「期待馬隊長降臨」的周縣長轄下文化局的不作為,這是樂生院民們現今為了所謂的地方繁榮與交通便利(還是其背後的陸砂開採與土地炒作的利益?),背負起的十字架。
而從日據時期無視於漢生不會傳染的事實而設計的隔離政策;針對病患的各式痛苦,一律施打盤尼西林;再到今日以為一棟光明几淨的密閉醫療大樓,可以提供院民生活所需。醫療與公衛界的專家,這樣的行為與希波克拉底誓詞的精神相符嗎?
反觀令人敬愛的捷運局與土木專家們,則先驗式的印證其工程學會所擬出缺乏弱勢關懷以及僅追求「個人專業永續發展」的「工程倫理守則」。大刀闊斧在圖上一畫,只問土地取得容易與否,不管是誰仰賴土地生活;以薄薄幾頁文件作為「延宕要花5年500億」的「評估依據」;起先推託共構方案不可行,繼而不甘願的認可40%保留方案,現在又遲遲迴避欣陸公司的90%保留方案。從劉可強教授、欣陸公司的方案,再到所謂的北桃捷運共構,民間直接、間接提出的替代方案比捷運局還多。敬愛的常局長能如此固守「TINA」(There is no alternatives,沒有任何替代方案)的工程師傳統,真令人佩服。
但相較上述角色,民眾的漠不關心與視其為地方發展絆腳石的態度,所造成的「二次隔離」,對院民的殺傷力遠甚以其他。請自問,當報紙上出現「樂生」字樣時,除了嘴裡念著「甚麼都兼顧,台灣就不用建設啦!」「對附近的居民很困擾吶!一直不拆就沒辦法完工啊!」有沒有好好靜下心來讀讀各方的論辯,而自稱是最大受害者的你,是否有親身的走趟樂生院,聽聽阿伯阿嬸的心聲,花點心力了解所謂「加害者」的模樣?
而當你陳述著:「拆中正紀念堂圍牆的成本,是為了修正歷史的錯誤所付出的代價」之時,是否也能認同「保留樂生院新增的預算與工期,是彌補過往對院民的污名化與不當隔離的賠償?」另一方面,支持將1980年方興建的中正紀念堂列入古蹟的焦急群眾,能不能給1929年竣工,有歌德式風格與日式庭院設計的樂生院一點空間?相對於理不清的對蔣介石的群體記憶與隨之而來群體權利的主張,樂生院民活生生的個體記憶與權利,誰又來尊重?
既然「轉型正義」被固著成學術暨專有名詞,那在此就用另一個名詞「柏瑞圖最適」(Pareto optimization)來總結!柏瑞圖最適為公共政策的理想目標,乃指在資源分配的過程中,假定資源與分配的母體數目固定不變,從甲分配方案變化到乙方案的過程,未使任何人處境惡化,並且至少一人的處境獲得提昇。當1994年,樂生被賣給捷運局的那一刻,早已註定新莊線的建設背離柏瑞圖最適的可能。而十三年後的現在,我們仍有機會進行「柏瑞圖改善」,只要行政體系重新思考可分配的資源,將北桃捷運網銜接共榮、文化資產與聚落保存的價值、公共工程與弱勢族群權益的兼顧,以及最重要的「落實轉型正義」均納入考量。而認同「正義無敵」運動目的的人們,在宣言的簽署之外,各政治頭人對待樂生院的態度,或許才是透視其葫蘆裡的賣得藥的一把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