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多樣性之父新書】《半個地球》 犀牛的輓歌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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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多樣性之父新書】《半個地球》 犀牛的輓歌

2017年07月22日
作者:愛德華‧威爾森

世界上的犀牛現存有2萬7000頭。一個世紀以前,曾有數百萬頭犀牛奔蹄在非洲平原上,或漫步在亞洲雨林裡。犀牛一共有五種,但全都處在瀕危險境。現存犀牛以南方族群的白犀牛為大宗,分布在南非,並受到武裝衛隊的嚴密保護。

2014年10月17日,一頭名叫蘇尼(Suni)的北白犀死於肯亞的奧佩傑塔自然保護區(Ol Pejeta Conser­vancy)。牠的去逝使世界上最後僅存的北白犀數目減到只剩六頭,其中三頭在奧佩傑塔、一頭在捷克共和國德武爾.克拉洛維(Dvůr Králové)動物園,另兩頭在美國聖地牙哥野生動物園(San Diego Zoo Safari Park)。這幾頭北白犀都已屆高齡,且沒有後代。一來牠們殘存的族類四散於各地,二來在豢養下的北白犀一般來說難以繁殖,因此北白犀在生理機能上已然滅絕。即便把牠們自然的長壽考慮在內,但幾可確定,牠最後的族類到了2040年也將死去。

肯亞納庫魯的白犀牛。圖片來源:li yong(CC BY-SA 2.0)。

肯亞納庫魯的白犀牛。圖片來源:li yong(CC BY-SA 2.0)。

在此同時,黑犀牛的西部族群已完全滅絕,個體早已杳無蹤跡,連豢養的也沒有。曾經有一度,這些具有長而彎角的龐大動物是非洲野生動物的象徵。牠們為數眾多,遍布於喀麥隆到查德的稀樹草原與乾旱熱帶森林之間,南至中非共和國、東北至蘇丹。牠們的數目開始逐漸減少,始於殖民時代的狩獵者,接著是盜獵者;盜獵者割取犀牛角,做成儀式用的匕首刀柄,主要在葉門,但也見諸中東其他地區與北非。最後致命的一擊,則來自中國與越南。他們將犀牛角粉做為傳統中醫的藥材,且需求龐大。增加的消費量係因毛澤東的煽風點火所致:他青睞傳統中醫,輕視西方醫學。迄今犀牛角粉仍廣泛用來治病,包括性功能障礙與癌症。中國的人口於2015年已躍升至14億,因此只要當中有極微百分比的人們訪求犀牛角,對犀牛而言就是天大的災難了。每公克犀牛角粉價格已飆至與黃金等價。然結果真是既苦又辣的反諷:犀牛將步入滅絕之境,即使犀牛角的醫藥效果並不比人類指甲好。

犀牛角市場招致了一批盜獵之輩與不法之徒。他們志在趕盡殺絕,不留一隻活口;他們不惜以生命做為代價,只為了一個雙手可捧的無生命之物。對所有的五種犀牛來說,面臨的衝擊似乎無寧之日。在1960到1995年間,西黑犀牛的族群減少了98%。1991年,牠們的最後據點喀麥隆還有50頭,但到1992年就只剩下35頭。盜獵者的追殺步步進逼,喀麥隆政府也束手無策,找不出解決之道。到了1997年,只剩下十頭黑犀牛。黑犀牛與白犀牛不同,白犀牛往往相聚成群,可多達14隻(巧的是,英文字的犀牛「群」稱呼,與「撞毀」同一個字);但黑犀牛除了繁殖期外,平常都是獨來獨往。在西黑犀牛的最後時日,殘存者散布在喀麥隆北部的廣大地區,其中僅有四頭相距夠近,有相遇與交配的機會;但事與願違,最後全都遭到獵殺。數百萬年的榮耀演化,劃上了休止符。

目前全世界最罕見的陸地大型哺乳動物是爪哇犀牛。做為棲息在濃密雨林的居住者,爪哇犀牛原初分布於泰國到華南一帶,之後則進入印尼與孟加拉。直到最近,還有十頭爪哇犀牛隱密地生活在越南北部一片未受保護的森林裡,大體不為人知,且該地已劃設為吉仙國家公園;不久後,牠們的聲名遠播,所有的犀牛都遭到盜獵者的毒手。最後一頭在2010年四月慘死於獵槍口下。

現今碩果僅存的爪哇犀牛族群,位於爪哇島最西端的烏戎庫隆國家公園,全數不到50頭(有位專家告訴我是35頭)。在這種情況下,只消一場自然大災難,或是一小群嗜殺成性的盜獵者,一夕之間爪哇犀牛就會無一倖免。

另一個罕見度及危機度與爪哇犀牛不相上下的,是蘇門答臘犀牛,生活在亞洲濃密雨林的另一個物種。蘇門答臘犀牛與爪哇犀牛一度普遍分布在東南亞地區;曾幾何時,農耕地霸占牠們大部分的棲地,加上盜獵者的覬覦,蘇門答臘犀牛現今幾乎只侷限在數個圈養的動物園,及在蘇門答臘面積日縮的森林裡;也許還有幾頭,隱藏在婆羅洲偏遠的角落。

從1990年到2015年間,全世界的蘇門答臘犀牛族群數遽降為300頭,然後是100頭。在獸醫師泰瑞.羅斯(Terri Roth)與她在美國辛辛那提動物園與植物園的隊友努力下,她們用人類的現代繁殖科技拯救犀牛,堪稱是一項壯舉。如今她們成功繁殖了三代犀牛,且小心翼翼地把幾隻首創的犀牛周全護送回蘇門答臘的保留區。這套過程不但費時費事、困難重重、花費昂貴,而且成敗難卜。況且,總是有一批日以夜繼的覬覦盜獵者,為了眼前的一隻犀角與終身的溫飽,甘願賭上性命。

如果,捕獲後飼養的工作人員與印尼公園的守衛沒能達成任務,蘇門答臘犀牛便會因此消失。一個特殊的大型動物血脈就此中斷,數千萬年來漫長的演化也歸於塵土。蘇門答臘犀牛的最近親緣是北極的毛犀牛,牠們在上一個冰河期消失了,可能是被石器時代的獵人逼死的。這些獵人(至少在歐洲)在洞穴壁上為犀牛作畫自娛,如同現在的我們也從中得到樂趣一般。

1991年9月底,我應愛德.馬盧斯卡(Ed Maruska)園長之邀訪問辛辛那提動物園,去要看一對新近在蘇門答臘捕獲、從洛杉磯動物園專程送來的蘇門答臘犀牛:一隻叫埃咪(Emi)的母犀,及另一隻叫依普(Ipuh)的公犀。雖然兩頭犀牛都還年輕力壯,但不被期望能活太久,因為蘇門答臘犀牛的壽命與家犬一般不相上下。

近晚,我們抵達動物園旁邊的一座空倉庫。陣陣震耳欲聾、古里古怪、無關動物園管理的搖滾樂轟擊著倉庫的內牆。馬盧斯卡解釋說,這噪音是為了保護犀牛。偶爾飛機會來來回回地低空掠過,飛向鄰近的辛辛那提機場;有時突如其來地,還會有警車尖嘯聲,及隔街疾駛而過的消防車呼嘯聲。深夜裡突發的噪音會驚擾犀牛,造成衝撞而傷到自己。搖滾樂的演奏聲勝過同樣大聲但突然地、諸如樹倒下的轟然聲或虎的接近聲,那是牠們家鄉真正的危機所在;或是獵人的腳步聲——從原始到現代,蘇門答臘犀牛在亞洲獵人的視線下已暴露了超過六萬年之久。

當晚,埃咪與依普被分別關在超大的籠裡,如雕像般立著,我真不知道牠們是否入睡了。當我們走向這兩隻犀牛時,我問馬盧斯卡是否可摸摸牠們。他點了頭,我摸了牠們。我用指尖輕輕地、快速地滑過。在當下,一陣神聖與永恆的感覺襲上心來,那是難以用文字表達的感覺——就是現在,內心也不可名狀地起伏。


《半個地球:探尋生物多樣性及其保存之道》(Half-Earth: Our Planet's Fight for Life)

作者: 愛德華‧威爾森(Edward O. Wilson)
譯者:金恒鑣、王益真
出版社:商周出版
ISBN:9789864772568

做為「人類世三部曲」的壓軸之作,威爾森在本書的主張更為激進、也更具衝擊性。他敘述我們人類這一物種是如何在一眨眼間成為此地質年代的掌權者;他敘述人類是如何逐步剪掉「生命家譜樹的若干枝椏,最終殃及整顆大樹,」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他以輓歌般的優美文字記錄正在發生的物種滅絕危機,包括他目睹被捕的兩頭蘇門答臘犀牛、在雨林深處尋訪滅絕已久的「上帝之鳥」,以及眾多無以名狀的生物。更難得的是,除了眾所周知的大型瀕危動植物,威爾森更關心不起眼的數百萬種無脊椎動物與微生物,只因這些生命才是構成地球生態系的基礎物種。

威爾森嚴厲地指出生命圈並非人類所有,更戮力駁斥那些好整以暇的「人類世主義」者之無稽謬論:他從來不認為人類能透過生物工程來拯救生態浩劫,批評人類竟一廂情願地認為物種的滅絕能用複製科技來彌補,或靠引進外來物種來遞補滅絕生物。

儘管地球正處存亡危急之秋,威爾森卻非只是個危言聳聽的災難預言人。他不願俯首於宿命論,不甘屈服於主流的既有想法,在87歲暮年之際仍毅然提出如此大膽的構想。他認為保留「半個地球」為時未晚,亦積極找出可重建生物多樣性的實際地區。我們還有時間做出正確的抉擇,讓大自然休養生息,修復地球的生物多樣性,並積極培養下一代的公民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