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與攀登 70公尺高的挑戰 台灣杉等身照的拍攝紀實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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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與攀登 70公尺高的挑戰 台灣杉等身照的拍攝紀實

2017年11月28日
作者:徐嘉君(林試所助理研究員)
編按:近日受到許多人喜愛的台灣杉等身照中,可以看到相關研究人員吊掛在樹木上,沿著繩索攀登,映襯出台灣杉的巍峨,同時更可看出過程的艱難。在這個總共動用156個人天數、1公里長繩索的拍攝中,工作團隊經歷了滂沱大雨與濃霧中幾乎看不見彼此的惡劣天氣,終於完成了這項不可能的任務。從探尋台灣杉三姊妹,到澳洲專業拍攝團隊來台,乃至於實際的拍攝過程,種種戲劇性的轉折,更讓人珍視這幀得來實屬不易的台灣杉等身照。而從中促成、並親自參與這件事的徐嘉君,以下便是她的現身說法。

出身植物系而非森林系,筆者並非獨愛大樹,而是對大樹與小花小草付出同等的愛,加上近20年來的研究主軸都是被傳統森林人較忽略的附生植物,有次我還曾跟荷蘭的指導教授開玩笑說:

樹這種生物,只不過是我們附生植物的捿地而已!

然而玩笑歸玩笑,大樹始終是森林裡最醒目的標的。

就在5年之前,我對台灣杉還不甚了解,也談不上感情,然而隨著台灣野樹探勘小隊的成立,在四處尋索大樹、磨練攀樹技術的過程中,我對台灣杉越來越著迷,尤其它那挺拔孤高於稜線的身影,叫人很難忽視。

「怎麼會有這麼有個性的樹啊?」我想。

在找尋大樹的過程中,我想起很久以前同事曾跟我說過位於棲蘭的台灣杉三姊妹。由於通往它們的林道崩毀多年,就連在當地工作多年的森保處員工也未必曾親眼目睹過她們。也因此,2014年夏天,當我們走進後段近1/3已經崩毀、長滿了芒草的170林道,步行跋涉約5公里才看到巍峨的三姊妹,那時心中感動異常,於是隔了一個月捲土重來,策畫了一次裝備齊全的探勘行動,才在三姊妹的默許下,首次登上樹冠層一親芳澤,這也是野樹探勘小隊所攀登的第一株台灣杉巨木。

筆者與攀樹夥伴在2014年首次登上棲蘭的台灣杉三姊妹。圖片來源:楊嘉君。

筆者與攀樹夥伴在2014年首次登上棲蘭的台灣杉三姊妹。圖片來源:徐嘉君。

夢想將台灣巨木呈現世人眼前  隨澳洲拍攝團隊加入而實現

如同走在森林時,很容易被忽視的樹冠層一樣,在國際間,樹冠層的研究向來也不是主流,不過在這個同溫層中,鮮有人不知道國家地理雜誌2009年在紅杉國家公園曾進行世界上最高樹木「紅杉」的等身照拍攝計畫。當時美國國家地理攝影團隊出動了龐大的人力物力,利用高空索道、垂直移動的攝影機,拍攝樹高近百公尺的紅杉每一個角度的畫面,再透過電腦影像處理技術拼接起上百幅照片,最終完成紅杉的無扭曲等身照片,照片裡更配置不同高度的攀樹者對比巨木的宏偉與人類的渺小,使人湧起對原始林巨木的欽慕,單純透過一幅影像便昭告了原始林保育的重要性。

走跳台灣森林從事樹冠層生態研究多年,我深知台灣山區原始林的美麗與狂野,絕不輸給這些聯合國公告的世界遺產,也曾夢想過類似的拍攝專案。不過一方面累積的經驗與研究資料尚不足,一方面也無法募集拍攝所需的龐大資金,這個夢想始終是深藏在心底的念頭難以實現。

不過就在2016年8月一場在倫敦召開的國際樹冠層研討會中,我偶然聽到Jen Sanger博士分享他們在紐西蘭北島與當地的樹冠層研究者合作,拍攝了一株樹高約45公尺的當地特有針葉樹Rimu的等身照片。拜現代繩索攀樹技巧以及當代數位影像技術進步之賜,他們花費遠比數年前國家地理雜誌團隊還少的預算,完成了與2009年的紅杉同樣震撼世人的影像。

紐西蘭的原生針葉樹Rimu,對當地人來說別有意義。圖片來源:楊嘉君

紐西蘭的原生針葉樹Rimu,對當地人來說別有意義。圖片來源:徐嘉君

於是我想或許是時機成熟的時候了,便詢問Sanger博士,他們團隊有沒有意願來台灣、拍攝東亞最高的樹種之一:台灣杉,幾個月的魚雁往返,與相關人員物力的繁複安排後,本次的拍攝專案Taiwan Tree Project於焉誕生。

而更難得的是,由於水文氣象站的資料收集需求,在2016年底水保局耗資千萬,將中斷的170林道修復,於是大量的裝備人員都可以以車輛載運到台灣杉三姊妹現地!真可謂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呢,看來只欠我們攀樹小組這個東風了。

棲蘭的霧林帶加深拍攝困難度 挑戰不可能的任務

由於棲蘭屬於年均霧日超過300天的霧林帶,唯一較為乾燥的夏季又可能遭受颱風侵襲,因此在討論拍攝時程的時候,將時間訂在冬季東北季風已減緩、而梅雨季尚未開始的4、5月。

棲蘭的雲霧林美則美已,只能說在這樣的氣候下工作真是自討苦吃。圖片來源:楊嘉君。

棲蘭的雲霧林美則美已,只能說在這樣的氣候下工作真是自討苦吃。圖片來源:徐嘉君。

本次拍攝專案的攝影師Steve Pearce與專案執行Jen Sanger帶著重達數百公斤的拍攝器材和攀樹裝備,在2017年的4月18日深夜飛抵台灣,20日一早便跟著我進入棲蘭山區做現地的勘察。他們一到現場看到台灣杉三姊妹,便覺得「就是她了!」然而Steve所提出的現場的架設工作,難度卻出乎意外的高。

這個拍攝計畫的弔詭之處在於,所拍攝的台灣杉三姐妹是當地最高的樹木,團隊卻需要兩棵最好比她們高或至少一樣高的支點來架設拍攝軌道,Steve在現場勘查了許久,提出可用樹木的水平距離都在50公尺外,我想到在離地60公尺高之處還要試圖瞄準50米以外的目標、架設繩索便頭皮發麻。

但就在大批志工進駐的架設日,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當天從中午開始便下起了大雨。工作人員在淒風苦雨中吊掛在50公尺以上的高度作業,許多人都全身濕透、冷到嘴唇發紫,而地面跟高空作業的溝通工作在大雨中也顯得更加艱難。然而幸運的是,攻擊手在第一發射擊時便成功將繩索掛到台灣杉與作為支點的衛星木扁柏身上,接著在能見度不佳的情況下,兩者之間的引繩也一次就掛設成功,最後大伙在幾近失溫的狀態下完成了第一天的工作。

從台灣杉二姐身上眺望遠處的扁柏支點與水平纜繩。圖片來源:楊嘉君。

從台灣杉二姐身上眺望遠處的扁柏支點與水平纜繩。圖片來源:徐嘉君。

隔天趁著一早的好天氣,3個攻擊手分別將繩索支點架設妥當,但還不到中午,整個森林卻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之中。

我們決定從水利氣象站發射第2條導引繩來調整拍攝的軌道主繩,但兩地距離將近200公尺,不僅射擊者根本看不到目標物,地面作業人員更要在濃霧籠罩的密林中搜尋發射後不知下落的透明釣魚線。然而我們最終還是及時在夜幕低垂前完成這項任務。

在整個拍攝系統的架設還有許多戲劇般的事件,在此無法一一細數,只能由拍攝結束後的分享會中,Steve一直強調在澳洲需費時2周的系統架設,在台灣卻只花2天就完成了一事,足見台灣攀樹團隊是如何的合作無間。

幸運的是,除了在系統架設的前兩天遇到大雨攪局,隨後的2周拍攝期間卻幾乎都是晴朗的天氣,讓現地露營的工作人員不那麼難熬。

在拍攝工作結束後,統計本次野外拍攝野外工作所投入的人力物力,共156人天以及超過1公里長的公裝繩索,可說是史詩般壯闊的團隊合作。而在拍攝工作結束後,尾隨而來的梅雨鋒面降下破近年紀錄的大雨,造成許多山區豪雨成災、道路中斷,更讓人感到,能有幸及時完成這張台灣杉等身照,實在是得來不易!

如今筆者端坐在辦公室電腦前,背後懸掛著台灣杉三姊妹的等身海報,回想著約半年前的往事,還有點不可置信的感覺。期望天佑福爾摩莎的山與林,而台灣的子民能永遠庇蔭於美麗之島的恩澤下。 

待在這樣的森林裡覺得太幸福了,有時都覺得我們似乎不配擁有這樣的山林。圖片來源:楊嘉君。

待在這樣的森林裡覺得太幸福了,有時都覺得我們似乎不配擁有這樣的山林。圖片來源:徐嘉君。

翻山越嶺  尋找台灣杉巨木的旅程

回顧1994年我第一次走能高越嶺,中途歇息時,猛然抬頭看見一棵位於奇萊壩旁的高樹,那時還在大學研讀工科的我還不認識台灣杉,心裡只覺得很震撼:「也太高了吧!」我不禁讚嘆。

沒想到20年後的2014年,我與野樹探勘的夥伴一同攀上這棵台灣杉,時至今日,這棵被我們命名為奇萊哥的台灣杉還是我最難忘的一棵樹。

而在2015年,我收到同事轉寄國際樹木學會紐西蘭分會的Graham Dyer寄給我的一封email,說明該協會在大使館的協助下,於1972年從林試所取得一批包含台灣杉的種子,目前栽種在紐西蘭北島,尤其是台灣杉的生長情形十分良好,樹高已經超過20公尺,因此他非常希望此生能在原生地看到野生的台灣杉大樹。

於是Dyer夫婦在2015年11月來到台灣的棲蘭山區,將近80歲的老先生看著挺拔的巨木久久不能自己,並說原來自己種在紐西蘭的台灣杉還只是小小孩而已,原生地的老樹氣質實在太不一樣了!他甚至還把此行發表在紐西蘭樹木學報,字裡行間流露出他對台灣杉的孺慕之情。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終於在2017年到紐西蘭親眼見到那幾株生長在南十字星下的台灣杉。如同適應力驚人的台灣島民,台灣杉移民到了南半球,還是長得十分高大挺拔。

其實在尋訪台灣杉的過程中,我走訪了許多據說有巨大台灣杉分布的原始山區,例如美奈田主山的延平林道與二子山的和平林道,卻每每對著伐木的遺跡唏噓不已!

2016年始,野樹探勘小隊遠征鬼湖區域的本野山探勘台灣面積最大的台灣杉原生林。圖片來源:楊嘉君。

2016年始,野樹探勘小隊遠征鬼湖區域的本野山探勘台灣面積最大的台灣杉原生林。圖片來源:徐嘉君。

在野樹探勘的過程中,我也一邊從跟林業耆老或山友之間的交談,一邊收集巨木的生育地資料,然而奇妙的是,有關南臺灣最大的台灣杉生育地本野山的資料竟是一位美國人告訴我的。

我在朋友的牽線之下與《爬野樹的人》一書的主角,美國學者Stephen C. Sillett教授開始通信,他也是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紅杉等身照的主要參與者之一,算是攀樹界的明星,他介紹了一位對台灣森林下了一番功夫的合作學者Robert Van Pelt給我,這個人收集了許多台灣伐木史前後的資料,並提及在南台灣的鬼湖區域,有一片頗有潛力的台灣杉原始林。

然而我在2011年雙鬼湖縱走時卻沒對任何巨木留下任何印像。於是我上網搜尋相關資料,才發現於2002年時,楊國楨與陳玉峰老師曾經在這個區域作了詳細的量測,紀錄到許多棵超過70公尺的台灣杉,然後我在google earth飛覽這個區域的衛星航照圖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大浦山」這個地名。

我的腦中出現一道曙光,這會不會就是蘇鴻傑老師在回憶錄裡面提及過的「台東大浦山的台灣杉老齡林」呢?

於是我冒昧在網路上連絡楊國楨老師,正巧他跟公視團隊的柯金源導演要出發去此地拍攝台灣杉!透過他們的介紹,我們與魯凱勇士賴孟傳,在2016年一個宜人的日子裡出發探訪本野山的台灣杉。

在缺乏樹高資料與GPS座標資料的輔助下,我們花了4天才辛苦跋涉到本野山谷地,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整片的參天巨木,竟令人看不出誰才是最高的!接下來的2天,我們只好隨意在溪谷挑選看起來很高的樹,結果沒想到我們爬的第2棵台灣杉就破了70公尺高的紀錄,以71.1公尺之姿榮登探勘小組榜首,至今尚未能突破。

回程後我跟Sillet教授回報此事,他很驚訝台灣有這麼高的針葉樹,叫我務必去那裡量個30棵後發表,這簡直令我昏厥,那可不是像大安森林公園那樣容易到達的地方啊!

本野山探勘途中,團隊認為下次最值得再去探勘的區域,遠看可見許多高大的台灣杉。圖片來源:楊嘉君。

本野山探勘途中,團隊認為下次最值得再去探勘的區域,遠看可見許多高大的台灣杉。圖片來源:徐嘉君。

不過之後為了表示我對蘇鴻傑老師的敬意,2017年初又與原班人馬安排了一趟大浦山與紅鬼湖的遠征探勘,但是千辛萬苦到了知本林道東面,卻發現原本應該也是大片巨木的森林,幾乎都被砍伐、重植為人工林了。從上溪谷到大浦山下只見一些殘存的台灣杉跟紅檜,不過卻留有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大樹頭,最後團隊只測了5棵樹,並在雨中攀爬了一棵39.08米的台灣杉。

令人慶幸的是,這裡有著數不清的台灣杉小苗,相信在數百年後,這裡又會是一片巨木森林。

參考資料

台灣環境資訊協會如今正式獲得「Tree-Project」拍攝團隊授權,同意運用其拍攝的等身照製作成海報,作為募款之用,以支持協會經營的環「環境資訊中心」,持續透過內容傳遞達到環境資訊公開,讓更多人知道我們這塊土地發生的事情。

捐款500元,就能把海報帶回家!線上捐款請至 https://goo.gl/1rqerx

※ 生物多樣性專欄為與 行政院農業委員會 林務局  合作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