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春天的景象,我以為自己擁有一本完整的詩集,
然而,當我知道手中的詩集其實是殘缺不全的,
我感到極度的痛苦與懊惱,因為,我的祖先
已經把詩集前面幾頁,以及詩集當中最精采的片斷撕毀了。
~梭羅~
你且問走獸,走獸必指教你。又問空中的飛鳥,飛鳥必告訴你。
或與地說話,地必指教你。
看這一切,誰不知道是耶和華的手做成的呢?
凡活物的生命,和人類的氣息,都在祂手中。
約伯記十二章7~10節
一、為什麼要探討生態思想史
這幾年,「生態」兩個字在台灣已經成為流行用詞,被廣泛地使用在各領域中,有把它當名詞用的,例如:政治生態、教會生態,也有當成形容詞用的,例如:生態農業、生態旅遊等。但是,大多數的情況下,「生態」兩個字其實與「生態學」沒有必然的關係,有時甚至完全沒有關係。本專欄「生態思想史」主要希望能介紹「生態學」觀念的起源、內涵、發展、演變,以及「生態學」觀念與當時西方社會互動關係的變遷,透過別人所走過的歷史,期待能帶給我們一些啟迪與借鏡。
本系列文章內容主要參考歷史學者沃思特(Donald Worster)所著《大自然的經濟學──生態觀念史》(Nature’s Economy-A History of Ecological Ideas)。作者以一個思想史學者的立場來介紹生態觀的起源,產生這些觀念的時代因素及社會條件、彼此間的互動、以及它們在過去所產生的實際影響等。筆者以一個自學者的立場涉獵生態學領域的過程中,發現這方面的探討十分具有啟發性,願意藉此專欄與所有同為初學者的朋友一起分享我閱讀的心得。
二、認識我們的老師
在今天,談到人與自然的關係時,幾乎不可能不提到「生態學」。因為,隨著自然環境的衰敗,與其遭受人為破壞後所引發的災變日趨頻繁,影響的範圍與深度也日趨廣泛,生態學者的地位愈來愈顯得重要。在美國或一些西方先進國家中,生態學者不但塑造著政府的決策,也寫作最暢銷的書籍,並經常出現在媒體,甚至向社會提出新的道德規範的準繩,幾乎成為當代的神旨代言人。
本文內容主要參考歷史學者沃思特(Donald Worster)所著《大自然經濟學-生態觀念史》(Nature’s Economy-A History of Ecological Ideas, 1997, 2nd ed. 1994)書中前三章,探討在十八、十九世紀生態觀念剛在成形時期,產生這些觀念的時代因素及社會條件、彼此間的互動、生態觀的內涵和變遷,以及它們在過去所產生的實際的影響等,期待這樣的引介,能帶給台灣社會一些啟迪與借鏡。
(一)理論紛歧的生態學
二次大戰後幾年內,西方國家的生態學知識已經發展得非常精緻複雜,在學術上也有極卓越的表現,並且從政府及民間得到財務上的保障,但生態學卻也同時失去了理論上的一致性。生態學家對於地球的基本相貌應該如何,彼此採不同的看法,有人把「平衡」(equilibrium)當成定義自然界品質的要素,有人卻認為,自然界根本就是雜亂無章(chaos),唯一的次序(order)只存在人類心中。他們對於自然界中有多少穩定性(stability)或多少變化,總是無法達到共同的結論。甚至對於決定「受破壞的環境」或「健康的環境」也感到無限的困擾。因此,今天的「生態學」對於困惑的大眾根本就無法提出一個清楚而具強制性的標準,讓大家對「自然」採共同的看法。
然而,正如1970年第一屆地球日慶典中所描述的,如今,人類已進入「生態時代」(age of ecology)了。這樣的用詞,透露出人類深切的希望「生態學」能夠帶來使地球上的生命可以不斷延續的藍圖;可惜的是,參與建構這張藍圖的人發展出彼此之間並不協調的理論。
生態學的研究,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理由和不同的方法去下定義,就好比不同的研究者為我們打開了許多扇不同的門,讓我們得以透過這些門,看到地球上互為親裔的生命家族彼此之間繽紛複雜的關係。在一個愈來愈仰賴生態學作為人類指導原則的時代,我們有必要了解這些定義所涵蓋的不同觀點。希望因此能夠更認識我們的老師。
三、字源探討
早在十六世紀初期,英文裡的”oeconomy”是用來表示「經營家產的藝術」,它源自希腊文的”oikos”(房子)一字。後來,”oeconomy”延伸出兩個不同的涵義:其中一個指「透過政治來管理社區或國家所有的資源,以達到有規劃的生產目標」;另一個則指:「上帝對於自然界所施行的管理」。(其實,在這之前,神學家老早就把拉丁文的oeconomia 與dispenstions交互使用。)大約在1785-1795年間便出現了英文裡的「經濟學」(economics)一字。
但在1658年,狄格拜勳爵(Sir Kenelm Digby)為要極力促使自然科學發展能與宗教信仰融合,首先使用” oeconomia of nature”。從此以後,直到十八世紀,這個詞便與上述各種涵義結合,用來指涉在整個地上所有生命組成的宏偉龐大的有機組織的管理經營,而上帝被視為是「至高無上的經濟學家」(the Supreme Economics),祂不但設計出地球上所有的東西,更是讓地球能夠維持良好生產機能的管理者。
同時,整個十八世紀中,漸漸發展出探討地球上所有的有機個體的科學方法,並視這些有機體為一個彼此相互作用的整體,當時稱為「大自然的組織方則」(economy of nature) 。一直到1866年,德國生物學家赫克爾(Ernst Haeckel)首次在書中使用“ecology”一字,即我們今天所稱的「生態學」的來源。隨著生態危機意識的覺醒,到了1960年代,「生態學」終於變成一般人的用語,距離這個字的出現已有一百年之久。
儘管「生態學」研究在今天已經變成一種科學探討的方法,但從上述的回顧,這個字(在英文裡是一個字)最初的確包涵政治、經濟與信仰等三個層面的含義,而且,這三種層面對地球自然環境的共同看法,就是要「透過某種程度的管理來達到最大的生產」(managed for maximum out-put)。這種背景與日後生態學研究的特色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必須先作交待。然而,透過生態科學的研究,我們漸漸學習到,地球上所有的生命彼此之間不但息息相關,而且也不只是為了人類的使用才存在。換句話說,人類終於體認到:大自然是人類生存的根源(source),不單只為了讓人類享用而存在的資源(resource)。
四、順應自然是最好的經濟
在台灣社會中,絕大多數的人都以為經濟發展與自然保育是互相衝突的,然而,從以上的回顧,我們應該可以得到一個完全不同的結論:「最好的經濟必須是能夠與大自然的組織法則及運作原理相互協調的」,因此,任何違反自然法則的經濟一定是不好的經濟。
就以最近棲蘭檜木林枯立倒木處理的爭議來看,官方及部分專家學者把民間保育人士的言論看成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論調,是嚴重誤導民眾的說辭。其實,人和具有良知的人民,看到這幾年土石流奪走無辜百姓生命的悲劇一再上演,保育人士更是親眼目睹台灣珍稀檜木原始森林被山恐龍(比山老鼠更龐大的退輔會森林開發處,後來改名為森林保育處,假保育之名砍樹之實)摧殘的慘狀,只好站出來為受傷的大地和她無辜受害的百姓請命。只有不知民生疾苦的官員與學者專家才會以假學理來扭曲搶救棲蘭檜木林的活動,甚至還把整個活動冠上泛政治化的大帽子,簡直是無聊、無知到極點。
生態神學家芮穆森一針見血地指出:「所有拯救地球的努力,都必須以側耳聆聽人類的哭泣和大地的呻吟作為起點。」生態倫理的主要德行就是「憐憫」,與受苦的人一同受苦,與哀哭的人一同哭,基督徒能夠袖手旁觀嗎?希望透過生態思想史的回顧,我們能夠更清楚保育的真諦,以信仰的力量來參與台灣土地倫理新文化的建造。
原載於<台灣教會公報>2446期1999年 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