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家園 探訪原鄉文化 | 環境資訊中心

尋找家園 探訪原鄉文化

2007年12月01日
文:江宜穎

2006年夏天,由「生態關懷者協會」主辦的「台灣地球憲章青年團部落遊學」之旅,邀請來自三個國家的四位賓客及台灣的學員,共同用身體去踏查這塊土地,用心去感受生命力與希望。四位賓客分別來自歐美非三大洲不同文化背景:德國的史拉彼(Michael Slaby)、加拿大的西妲(Kim Citton)、西非獅子山共和國的穆磊 Sylvanus Sidiki Murray)和賈麥如(Solomon Jamiru),聚集在台灣,準備去探訪另外一群擁有不一樣生活方式的人。大家約定好要打開心胸,讓他們的故事變成我們的故事。出發前的晚宴上,我們合唱「福爾摩莎頌」,眾人手牽手,在歌聲中搖擺,祈禱這次的行程能讓我們看到台灣的豐盛與美麗:

Formosa 咱的夢 咱的愛  親像阿母叫阮的名

搖阿搖阿搖 惜阿惜 永遠抱著美麗的夢…

7月31日 抵達鸞山部落

七夕的早晨由台北出發,趕赴一場在海岸山脈西麓的相會。火車由高樓林立的都市駛向東海岸,進入山與海的環抱。天氣晴朗,遠遠的就看得到龜山島。當初葡萄牙人就是航經這附近的海岸,看到閃爍波光映照著島上的蒼翠山脈,驚呼「Illa Formasa!」,美麗島之名因此誕生。太平洋以蔚藍的姿態問候我們,美麗風光讓我們把都市的塵囂和煩惱拋在腦後。

火車在台東的夜色中駛入鹿野車站,兩輛貨車在站外等候。曲著雙腿坐在貨車上,晚風送來清新的涼意,這是在台北不可能感受到的;周圍的車很少,不同於台北的喧鬧。貨車穿過跨越卑南溪的鸞山大橋,進入鸞山部落。部落人家休息了,阿力曼家的燈火在山路的轉角下迎接我們。房子的前後空地是菜園、果園,側面臨接著一個小小生態池。阿力曼說,房子的前後院就是「冰箱」,每天都供應真正的「生鮮食品」,而山就是「銀行」,每年都會給我們豐盛的「利息」。

第一天的夜晚,我們在屋外的蟲蛙鳴唱中歡度,歌唱跳舞、彼此認識;阿力曼的家人熱情款待我們,許多布農族的朋友特地趕來歡迎;雖然許多人是第一次離開已經習慣的都市生活,這裡卻給我們一種回到家的感覺。

旅程的第一天,大家的心裡都充滿感恩與希望。總是將感動化為歌曲的Solomon教大家一首自編的歌,歌詞中透露出「地球憲章」對未來的盼望:

Together we will make it

Together we will stand

No matter what may come up with

Our future is secure

 

七夕的夜晚,在台東,我看到了在台北不曾看過的星空。

8月1日 認識原鄉

次日早晨,前往「傳統家屋」,認識早期布農族人日夜生活的場景。原鄉部落重建文教基金會的人已經在等待,我們認識了阿力曼的太太布妮與三個女兒、叔叔打馬力曼、部落青年隆(我們叫他總鏢頭)和另外幾位耆老及青年,傳統家屋就是在這些人的努力下建起來的。基金會近幾年開始整治這塊山坡,拯救原本要被財團購買開發的土地。幾年前,這裡遍佈砂土,現在綠草如茵,已經有許多批都市的人來此分享他們努力的成果。在家屋建造以前,訪客都是在草地露營,今年夏天家屋完工後,便可以體驗真實的布農族傳統生活,石牆、木樑、竹床、茅草屋頂...,沒有使用任何水泥鋼釘,都是取材於自然的元素,但卻相當舒適且堅固。

阿力曼先為我們講解家屋的內部構造,傳統的家屋是以「母親」的形象建立。中央入口是母親的子宮,象徵一家人的庇護;進入後左右兩側是火爐,象徵帶來生命的卵巢;火爐上方接近屋頂是儲放食物的地方,象徵母親的手,負荷著一家人的需要;最裡面是左右對稱的床舖,象徵母親的乳房,讓孩子安睡。透過對家和母親的情感作連結,讓我們深刻感受這個「家」的愛和溫暖。

走出家屋,前方空地是工作的地方,準備食物製作器具等等;婦女們拿出杵臼、篩子和小米,讓我們體驗準備「一餐」的辛勞;我們必須先踩、摏小米使外殼脫落,再用篩子把外殼篩掉。布農族壯丁和婦女們的示範都很有節奏感,但輪到我們的時候,烏心石做的杵卻不聽使喚,差點敲壞已使用60年的臼;而可以吃的小米總是被灑到地上,留在篩子裡的都是小米殼。阿力曼說,布農族的標準身材就是要矮,有租壯的腿,我們這些都市人可以領取布農族的「殘障手冊」。照我們搗小米的速度,可能吃不到午餐,而婦女則說她們小時候清晨四點就要起床準備早餐。在都市裡我們總是習慣現成的食物,煮個飯也嫌麻煩,絲毫不知「前製作業」的辛苦,對食物自然不會愛惜感恩;同樣的,對作為食物的生命也不會尊重,布農族在宰殺山豬時是一邊敲擊竹子一邊感恩的。這樣從準備食物中體認到尊重生命,往後的每一餐,都特別美味、令人滿足。

下過小雨的午後,我們進入「森林博物館」,沒有宏偉大門、冷氣、解說員,只有原始榕楠森林;沒有人走的路,只有樹走的路,榕樹的子孫用氣根行遍山頭。我們手腳並用,爬行在濕滑的岩石、樹根間,爬上好幾公尺高樹根盤據的岩石,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當我們活著走出森林博物館,終於明白阿力曼說的「入口在每個人心中」;森林裡陰涼潮濕,雖然沒有冷氣,卻有螞蝗和蚊蟲招待;大自然所蘊藏的力量,透過和她的接觸,我們的身體已經告訴我們一切。

當晚,大家雖然拖著疲憊的身體,但心裡卻非常滿足。晚餐後在阿美族阿公和布農族朋友的歌舞中度過,我們還練習了「八部合音」,每個人以不同的頻率,創造出共鳴的曲調;如果我在另一個山頭聽到這樣的聲音,想必是種非常神秘的感受。

8月2日 學習當個布農族人

我們來到布農族的部落,不是客人,是朋友;來到朋友家裡,當然不能只享受招待,也要付出我們的勞力。今天的行程將會參與布農族人的日常工作,包括種植、伐木、設獵陷、製作家具等。上午的工作分成三組,分別是地瓜組、木頭組和陷阱組。陷阱組進入森林博物館,檢查昨天設下的陷阱的成果;木頭組則是要到山上砍適合作為家屋大門的木材。我選擇工作地點就在家屋旁山坡上的地瓜組,不需要背負物品或爬山,是我以為最輕鬆的一組。幾個阿姨帶領地瓜組的女生,給我們鋤頭開始挖地,然後再把準備好的一段段地瓜藤埋進土裡,阿姨說不需要特別照顧,過幾個月就可以收成地瓜了。正當我們以為選了最輕鬆的工作而偷笑時,才發現坡度大約40度以上,腳站立不穩,深怕滾落山坡,更別提好好的使用手中的鋤頭了。幾個人種了半片山坡,腳在發抖,手掌有種要長繭的灼熱感,而那些阿姨已經把下面的山坡全都種好了。很心虛的結束工作之後,另外兩組的人也相繼回來,陷阱組又是一身泥土的爬出森林博物館,但獵物不給面子,大概是不想被台北的殘障抓到;而木頭組的人乘卡車載著兩段大約一個人手臂圈起一般粗的原木回來,大家都說木頭很重,大約150~300公斤間,一群人都抬不動,結果體型最壯的總標頭居然一個人把整段原木扛在肩上,大家都傻了眼。我們頂多只搬得動竹子吧!於是大家合力砍了一些下午要用的竹子。

雖然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布農族的朋友完成的,但婦女們還是準備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慰勞我們。阿力曼說我們來到這個地方,要學習尊重不同的價值。他說:「在台北,原住民可能是『蕃仔』,但在山裡,我們的價值就顯現出來了」。

下午的工作在雨中進行。布農族的壯丁開始嚴肅的切割要做木桌的木材,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經驗,鋸木材、量長度、做記號、削刻等等。我們不太幫得上手,因為萬一出了差錯,就得重新尋找材料。所以我們就將竹子切段,把細小的竹枝砍下來做竹掃把。桌子的骨架完成後,大家就學習將一段段竹子用黃藤固定,編成桌面。示範的打馬力曼,非常靈巧地將黃藤緊緊纏繞在竹子上,沒多久就完成一張漂亮的竹桌。這個下午過得很快,因為我們不時跑到家屋裡面躲雨,看布農族的壯丁在雨中努力工作,雨淋在身上也不在乎,他們只是專注於手上的工作。

晚餐後,家屋的火爐裡升起了火,古老的時空場景好像就要在火光的搖曳中浮現。所有的人圍著爐火,分享這幾天在鸞山的收穫,眼睛被煙薰到嗆出眼淚,隱約可以看到每隻眼睛中都閃爍著火光。

這樣的場景,總是給我無限的想像,我想像自己生活在古老的布農族部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疲累而滿足的跟著家人坐在火邊取暖,休息。大家沒有說很多話,也許有老人輕輕的哼著歌曲,男人不時的添加柴火,女人用麻線縫補布料。祖靈跟隨煙霧來到我們周圍,如火光一般阻絕了黑暗中的危險。我從這個安靜的想像中回神,發現大家正一個個開口分享和「地球憲章」相呼應的經歷;我突然覺得,「地球憲章」所啟示的倫理原則,不就是在鸞山部落所體驗到的,這種和諧、知足的生活態度嗎?

8月3日 前往都蘭水源地

很快便到了在鸞山的最後一天,今天我們預定前往都蘭水源地。一聽說又是一個「進入森林」的行程,大家立刻全副武裝,並且趕在進入之前,用「還可以看」的樣子拍一張團體照。阿力曼有別的事務,因此沒有跟著我們,出發前,特別交代我要照顧國小三年級的小女兒妮妮;我有點疑惑,因為每次進到森林,妮妮總是一馬當先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應該是她照顧我們吧。果然,由於連日下小雨,地表濕滑,加上路程都是在有點陡峭的斜坡,一群殘障潰不成軍,險象環生,大約半個鐘頭,領隊的打馬力曼等就宣布休息,開始準備在「峭壁」上午餐。所有人忙碌起來,我們幫忙搬柴火,採黃藤後,就忙著洗臉擦汗,拔掉身上的螞蝗,而這時,領隊的婦女和壯丁已經把火生好,開始要準備烤肉了。烤肉的方式很原始,拿削尖的黃藤叉一塊肉,然後在火上方烤,油脂漸漸從肉上滴到火裡,火越燒越旺,每個人控制的火候都不同,因此烤出的肉是獨一無二的。吃完無與倫比的大塊烤肉後,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鍋大鍋麵也煮好了。又大吃了一回合以後,領隊們宣布要「回去」了,原來以我們的程度,只能到水源地的「門口」。

我們也有自知之明,於是乖乖踏上歸程,途中還遇到一條十幾公分的赤尾青竹絲,打馬力曼俐落的把牠抓起來給我們看個清楚。回程雖短,但腳已經有點無力,妮妮覺得我走太慢了,丟給我一枝木棍,多了一隻腳後,真的比較好走。

回到家屋,前面的空地立起了一塊木板,打馬力曼拿出一支好長好長,傳說中的獵槍,讓大家體驗射擊。輪番提槍上陣的人都很開心,因為大家的技術都不錯,離木板中心的目標很接近。射擊的時候會有很大的聲響「ㄉㄨㄤˋ!」伴隨一陣白煙迷漫在周圍,阿力曼說要檢查獵物是否中標,獵人還必須蹲下身,避開煙霧。最不同的是,每射擊一發,就必須填充一次火藥,讓獵物有足夠的時間逃跑,以前原住民狩獵,是依照這樣公平競爭的方法進行的。

離別的時刻到了,沒有盛大的筵席,送行的是另一頓豐盛的晚餐、小米酒,和許多的歡笑。貨車又來接我們的時候,所有布農族朋友列隊一一跟我們握手道別。

望著他們黝黑臉頰露出的笑容,用力握住厚實溫暖的手掌,我相信這頓晚餐絕對不會是「最後的晚餐」,我們一定會常常帶朋友到這泥土芬芳的山上,一起經歷台灣的豐盛與美麗!

生態關懷者協會2006「國際青年部落遊學」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