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一個新的文學傳統-自然寫作 | 環境資訊中心

發現一個新的文學傳統-自然寫作

第二十次「信仰與環境觀」讀書會摘記

2007年12月01日
文:陳健一

「自然寫作」形象較為具體,應該是九○年代以後的事。其間作品呈現出來的鮮明自然風貌,不僅給文學領域提示出新的可能性,也喚起讀者自然體驗的共鳴。是值得關心文學的朋友一起注意的課題。

然而,什麼是自然寫作,怎樣的作品是自然寫作?這樣的質疑,是面對自然寫作作品時,經常有的迷惑,也是討論自然寫作首先要釐清的課題。然而,以前的條件,要自然寫作界定清楚的範圍,是有困難的。因為自然寫作作品累積的篇數不夠多,相關評論更是寥寥可數,彼此間也沒有形成對話,這樣的情況下,辯證的格局出不來,自然寫作的共同基礎也就談不上了。因此,在佐證、議論皆稀薄的情況下,要釐清自然寫作的形貌,將如瞎子摸象般,莽撞、粗糙自不待言。

但是,任何領域總該有人走在前面。於是我莽撞的寫了這篇議論自然寫作的文章,希望藉此摸索出一條對話的路徑,使自然寫作的形貌更為清楚。

從事自然寫作的作者不多,要尋找一般熟悉的自然寫作作者及作品並不困難,因此在釐清什麼是自然寫作前,不妨列舉幾位自然寫作作者及作品,使讀者對於自然寫作及作品有大概的印象,再依此形貌探究其背後的性質及組合元素:

劉克襄<旅次札記>

陳玉峰<台灣綠色傳奇>

洪素麗<守望的魚>

徐仁修<自然生態散記>

沈振中<老鷹的故事>

王家祥<自然禱告者>

陳煌<啁啾地誌>

以上是目前較少爭議的自然寫作作品,若要推溯自然寫作形象的根源,必須觸及這些作品及這些人。換句話說,假如把這些人和作品抽離自然寫作的領域,現有自然寫作的內涵將被架空,而失去自然寫作的議論基礎。

自然寫作與中國傳統的自然

為釐清自然寫作的形貌,我將拿中國文學傳統、報導文學、環境意識等議題勾勒出自然寫作的圖貌。

中國傳統的文學作品中有許多以自然為題材的作品,甚至在南朝宋齊的時候曾經形成所謂「山水詩」的文學傳統。這些文學作品和自然寫作的差異主要在於處理自然題材的不同。傳統文學作品的自然材料如國畫裡的畫境般,都是以疏疏淡淡的形象呈現;山遠遠的,花淡淡的……

「巖下雲方合,花下露猶泫。」

「海鷗歲春岸,天雞弄和風。」

其中,「花」、「鷗」、「天雞」概念化的自然材料描述,在傳統中國文學作品中俯拾可見。

我們再來看看自然寫作的寫法:

「我也發現了蒼鷺,我們島上最大的鷺鷥,正飄在天空。我只能用飄形容。這時海風高達八級……」

這段文的自然題材「鳥」,有別於傳統文學中處理鳥的方式。首先,作者給清楚的鳥名「蒼鷺」,並且給予鳥更具體的觀察及描述。類似這種表現自然題材的方式,傳統文學或許存在過,但是相較於自然寫作,傳統文學筆下的自然,就顯得疏淡多了;大都以不知名的花,不知名的鳥,或是一般熟悉的荷花、桂花形象出現。至於自然寫作的自然形象,就較傳統文學鮮明許多。

自然寫作與報導文學

自然寫作議題所以會牽扯報導文學,主要和部份自然寫作作品以報導文學的姿態呈現有關。沈振中《老鷹的故事》獲中時報報導文學獎,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然而,不免要問,自然寫作是另一種形式的報導文學嗎?這一點,我們只要看劉克襄的《風鳥皮諾查》,答案就已經很清楚了。《風鳥皮諾查》是小說體,不是報導文學;由此可以清楚的獲得結論,報導文學無法涵蓋所有的自然寫作的作品。

當然啦!自然寫作和報導文學之間仍存在著灰色地帶,不太容易截然劃分清楚;尤其在自然寫作尚未釐清之際,要尋找具體區別的道理,更屬不易。

自然寫作會被納入報導文學的領域,可能與八○年代報導文學的發表經驗有關。那個時代,自然寫作的形象尚未鮮明呈現,許多關心生態的作家,以報導文學的方式表達他們對於自然的關心,如馬以工、韓韓《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楊憲宏《走過傷心地》等作品──把自然寫作納進報導文學的領域裡。

此外,就題材的性質而言,也有相似的地方。報導文學是強調現場的寫作方式,自然寫作也是強調現場的寫作方式,也因此往往使讀者對於兩者的印象混淆一起,糾葛不清。

從以上自然寫作與報導文學的辨證經驗,我們可以發現,自然寫作可能以報導文學、小說、散文……等形式出現;就表現的形式而言,它的可能性正逐步擴展中呢!

此外,報導文學現場感的特質,和自然寫作連結在一起,也釐清出自然寫作的另一項特點,即:自然寫作是一種注重現場空間描述的寫作形式。

自然寫作和自然語言

如前面所說,傳統文學描述自然題材的方式不若自然寫作具體、清晰;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說,自然寫作經營自然的方式,是中國傳統文學所沒有的,其間主要的區別在於傳統文學語言和思維缺乏「自然語言」的思維元素。

談到這裡,得先說明「自然語言」這個新名詞。「自然語言」是自然寫作作者經常運用的寫作語言,也是自然觀察者習慣使用的自然語彙。如花、草、樹、木、鳥、昆蟲的名稱等都是。又如前面舉例的「蒼鷺」,其他自然作品中出現的「華八仙」、「九芎」、「唐白鷺」、「潮間帶」……等都是。

語言作為生活的工具,背後涵括了形塑語言的文化環境,非只是止於表象的溝通意義而已。作為人和自然溝通的自然語言,也不例外;有著同樣的特質。即:知道某一自然語言的語碼意義,不僅明白某一自然元素的名稱,也因此熟悉自然元素背後的環境及其周邊元素的關係。換句話說,透過自然語言,自然寫作者筆下的自然每每淡化了人的角色,讓觀察到的自然以更原始具體的面目呈現,並形成一組組有意義的感性知性網路,引發讀者的自然心情。

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說:有關自然元素、自然思維連接出來的意義,是認識自然語言以後才發生的,也是自然寫作的各種可能性的開始。

相對於自然寫作,傳統文學就少了自然語言的表現方式,其處理自然的方式大多較為疏淡。也因此,當自然寫作遇到傳統文學時,傳統文學很難適應自然寫作經營感情的方式,畢竟,自然寫作稠密的自然語言及其背後的自然觀點,是習慣於傳統文學的讀者所不熟悉的。傳統文學的文評者,在面對自然寫作作品時,每每會因為對於自然語言陌生,不熟悉自然寫作情感流動的方式,而很難形成同理心,甚至無法和自然寫作進行較貼切的對話;這也是自然寫作作品陸續發表,卻少有人進行較嚴肅的評論的原因。

從以上傳統文學與自然寫作辨證的過程,我們或許可這樣描述自然寫作的形象:自然寫作是以自然語言為主題延伸出來的文學類型。

自然寫作與環境意識

生活中遇到環保議題時,都可以看到憂心環保人士的「搶救」行動,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說,「搶救」已成為環保議題最鮮明的旗幟了。

儘管「搶救」如火如荼展開,環境破壞的步幅,卻不因此而稍有緩和的跡象。究其原因,無非是更多的民眾欠缺環保意識。無怪乎,無論環保人士如何大聲疾呼,總無法改變人們對於環保根深蒂固的無知和冷漠。也因此,有人投入「環保教育」,希望透過教育方式讓更多人形成環境意識,使珍惜環境,進而質變社會深沉價值,杜絕人們不當運用環境的行為。而在這個時候,自然寫作適時出現,其親近自然的文學特質,感染、填充更多人珍愛自然山水的心情,也提示出環境教育的另一個可能性。

當然啦!作為文學本質的自然寫作,並不適合直接以「工具性」的姿態切入環境教育鼓吹環境意識。但是,其進出自然的流動心情、自然現場的描述,卻可以不經意地流進讀者心底,使讀者對於自然產生孺慕心情。從這樣的角度看,自然寫作與環境意識的連結是具有深沉意義的。換句話說,自然寫作具有深沉環境意識的催化角色。

描述自然寫作

以上我們試著讓自然寫作和傳統文學的自然題材、報導文學、傳統文學思維、環境意識等議題形成對話,藉以澄清自然寫作的意義,於是我們有了描述自然寫作的幾個基本想法:

自然寫作裡的材料,是用較具體的形象呈現。

­自然寫作較注重自然空間現場的描述。

­自然寫作是自然語言為主題延伸出來的文學類型。

­自然寫作具深沉環境意識催化角色。

基於這些想法,我試著給自然寫作一個粗淺的界定:

自然寫作是自然語言與自然體驗辨證過程中延伸出來的一個文學類型。※

(節錄「參與者月刊」第179期,p.3;註解省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