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溝、水有流 | 環境資訊中心

田有溝、水有流

由鄉土的觀點看台灣的水問題

2007年12月01日
文:張文亮 (台大農工系教授)

在台南的海邊,有一個名叫「佳里」的小鎮,是一大片的旱作田,種植著甘蔗、高梁、番薯、大豆。這裡是早期八掌溪流域的沖積土,土壤中夾著很多的「坋粒」,那是一種很細小的顆粒,遇到水的時候,這種土粒還像澱粉發酵一樣,會有一點點的膨脹。等到沒有水的時候,膨脹的土地就會收縮回來,但是收縮的不太均勻,有些收縮較厲害的地,方土壤就會變的很硬,收縮較不厲害的地方,就呈現一條一條的裂溝,這時的土壤就稱為「龜裂」﹗這是一種很不容易種植的土地;但是令人驚訝地,台灣最早的種稻米紀錄,就是從「佳里」這裡開始的。有誰會想到,台灣的榖米之倉是從這裡開始,而不從彰化、雲林或嘉南平原其他的地方開始呢?

稻米溯源

早在1641年,鄭成功的軍隊還沒有登陸台灣以前,有一些基督教的傳教士就開始在「佳里」教平埔族人種蹈。在這以前,台灣原住民種的是粟子與稗子,比起稻子,這些作物的收穫量實在是太少了。我在佳里旁邊看到一條又黑又臭的將軍溪,但是聽說以前是很乾淨的,可以讓農民引水進來,保護土壤不會乾到龜裂,在佳里的土地上,帶著盼望把秧苗插下去。

我知道鄭成功的軍隊,帶來了許多的米種,如紅米、烏米、茶米等。後來在1752年於高屏溪的下游,種出了一年可以有兩次收成的「雙冬」水稻,使得這些「在來米」成為台灣開墾者的主要糧食。不久,嘉南、高屏平原逐漸開發成為水田,雲林的「台西」還一度成為台灣水稻的重要吞吐海港,連北部的「貢寮」也成為水稻重要的轉運站,曾經一度人文集會、百貨雲集,不似今天的港口淤積,小船零星停泊之荒涼。甲午之戰,日本佔領台灣後,在台北市的「竹子湖」試種日本的水稻品種,這就是在一九二六年的「蓬萊米」,其米質柔軟,米粒圓滑,產量較多。一九三四年,嘉南大圳完工後,提供更多的水種植蓬萊米,於是,蓬萊米逐漸地取代在來米。1976年,國民政府又推出比蓬萊米早熟二十天的「良質米」,其品質更較蓬萊米優良。1990年以有機肥料取代化學肥料更推出「有機米」,以符合日漸所需的有機環保。

由300多年前傳教士教平埔族種水稻,水稻品種翻新,產量不斷的增加,種植面積擴大;到現今台灣稻米生產過剩,連所種都要符合環保有機要求,回復到早期農民挑大糞,發酵施肥的古早風味。未來眾人眼目注意碗裡的米可能不止更乾淨,更好吃而已,也許以後會有「瘦身米」,吃了以後不要發胖也不一定。但是這裡一直隱藏著關乎台灣的大問題,早在三百多年前,第一顆稻子要種在佳里時,這個問題就已經存在了:「水稻所需要的『水』要從何處來?」

雨水是友是敵?

曾經種過花草植物的人都知道,「水」時在是一個奇妙的玩意兒,在沒有水的時候,土是寸草不生的,如果加了水,土裡的什麼種子都會長出來。其實不只花草,自然界裡的各種生物與水的密不可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不僅花草需要水,連萬物管理者的人類,身上重量的百分之八十都是水,可見水有多重要!

但是水是怎麼來的?是下雨呀!但是雨水如何被人取來使用呢?從河川呀!但是河川的水如果直接流到農田上,即叫「淹水」,是一種災害。不是雨水供給一切種下的作物成長嗎?偏偏台灣的雨水雖多,卻是分佈不均,一年有兩千五百厘米深度的雨水,大多下在四~九月期間,其他月裡雨水很少;所以台灣這一個「寶島」,雨多的日子是濕的要命,雨少的日子是乾的要死,這種現象實在與「福爾摩沙」的美譽是有一段距離。

水要由雨水到人類可以管理使用的階段,是有一大段距離的,必須挖池蓄水、築渠、引水,建堤擋水,立壩除水;此外,用水門提高水位,用渡槽渡水,用陰溝排水,用各式結構物分水、輸水、配水、灌水;必要時更須過山、過河、鑿洞、鑿井。天下既然沒有白吃的午餐,就沒有完全被人類支配使用的雨水。台灣大地上迄今仍使用的水溝,留下百分之十一的雨水,免得雨水一下,就如萬馬奔騰而下汪洋。若無這些水溝,那任憑多少地上農作,千呼萬喚,除了留下滲入土壤的點滴水分之外,什麼也喚不回。

水溝的重要

台灣有一句俗語:「田無溝,水無流。」現在已經用為彼此有關係的用語,其實這一句俗語,正代表早期農民需要挖溝,讓水流入農田,滋潤稻作,如果沒有挖溝引水,水就不會流進田裡。早期的移民唐山過台灣,為了在這一塊土地,自力更生,就必須自河中引水進來,把水流住,偏偏水又會蒸發或滲到土裡,不易留住,所以農民只好利用地形高低築溝,因勢導水,至今台灣的地名還有一些是與水溝有關的,如「過溝仔」、「溝仔口」、「溝背」、「溝仔墘」等;有些是與較大的水溝水圳有關的,如桃園沿海「溝頭」鄉,有的就直接以水稱之,如「水上」、「水尾」、「水底竂」、「水頭」、「出水口」等。從這些老地名可以看出早期農民築溝引水,將水留在台灣大地上所做的努力。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由明末清出、日本佔據,到民國年間,農民默默地不斷的在從事留住水在土地上的工作,三、四百年來竟然開鑿了渠道60,553條,引水渠道長度有41,397公里,如果把這些渠道接起來,可以繞地球赤道一圈(40,074公里)還有餘,這是一份驚人的工作,留下了約有129億噸的水量,供給了60萬公頃的土地,足夠的水分種植各樣的作物,沒有這些糧食生產,無法餵飽兩千一百萬個人口,無法提供安定的基礎供工商業發展。台灣如果沒有這些水溝,留不住這些水,台灣沒有明天。台灣如果無法管好這些水溝,所有的建設發展,經貿民生,是不是都建立在根基不穩的沙土上?

今天在佳里的土地上,我看到了盼望,如果有人認真、負責、踏實的走下去,即使是一條不起眼的小水溝,也會給未來留下一份生機。田有溝,水有流,我決定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