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在尋找一個結果，你將錯過旅途上的美好事物。
－插畫家Manuel Marsol
《亞哈與白鯨》乍看好像不難發現插畫家的意圖：亞哈盲目追尋白鯨，一聽說有白鯨的蹤影，就跳上小船，一路遇上許多詭譎奇幻的事件。到旅程結束，他都沒有發現白鯨。不過，若你有雪亮的雙眼，每一頁都有插畫家費心安排的各種線索。亞哈船長因太迷戀，以致看不見；又或者，貪戀的欲望宛如濃霧迷惑了他，即使白鯨近在眼前，他也無所知覺。
海洋是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門
《白鯨記》是我打從心底喜歡的作品，它讓我找到理由去製作一本與我那些夢幻般的回憶，以及在海邊的日常生活有關的書。
－插畫家Manuel Marsol
插畫家巧妙的把《白鯨記》裡的人物和地名再次置入在《亞哈與白鯨》裡。亞哈船長住的南塔開特島（Nantucket）、他的船「裴廓德號」（Pequod），《白鯨記》裡的船員以實瑪利（Ishmael）和食人族魁魁格（Queequeg），則成了南開特島上的港口名和駐地藝術家。
我們先從南塔開特島談起吧。南塔開特島，是真實存在美國麻州南部的一個島，在原住民語的意思是「遙遠的島」，而因為她常在霧氣撩繞時突然出現在海上，又被暱稱「海上的小灰婦人」。17世紀末，一頭灰鯨游入港內，被原住民捕殺，自此開啟了當地的捕鯨業。到維爾梅爾《白鯨記》出版時（1851），包括南塔開特島的麻州和新英格蘭一帶，已成為捕鯨的重鎮。翻開《亞哈與白鯨》蝴蝶頁裡的南塔開特島地圖，插畫家稍微壓扁真實的南塔開特島，把島化為一隻鯨魚。
不過，《亞哈與白鯨》並非再現捕鯨人與鯨之間緊張的獵殺關係，而是從文字裡抽出亞哈船長對於追尋白鯨的渴望，在圖像裡把「白鯨」轉化為謎團，讓讀者一頁頁抽絲剝繭。白鯨好像窗外海面露出微微一角、白鯨在沉船大場景裡；白鯨隱身在水母海洋；長了椰子樹的小島、溫暖的冰山、連綿的白色濃霧、沒有任何船員的巨大獨木舟等等，都是白鯨。
我意識到《白鯨記》裡最大的主題——「迷戀」，跟我的創作有強烈聯繫。直接改編文學巨著沒有太大的意義，《亞哈與白鯨》是一個全新的故事，我納入了原著四大重點：亞哈船長、白鯨、迷戀，與最重要的——海洋。
－插畫家Manuel Marsol
迷戀，彷彿化作一道迷霧，不只蒙蔽亞哈船長的心，進一步與白鯨的形象融合，有時是白霧、時而是夜空、最後還成為月光的倒影。迷霧所代表的迷戀、貪念和盲目，若以佛教來理解就是貪嗔癡了，心有掛礙又有愚痴的執念，難怪白鯨近在眼前卻不可見。而在圖像的安排上，插畫家安排的許多小物件，像是別名「海上的小灰女士」的南塔開特島、第一頁船長家中牆上的畫作〈霧海之上的漫遊者〉，和船長自述「我遇上看不見盡頭的迷霧和濃霧，只能與世隔絕」，也在不同文本間重覆述說著迷霧的深不可測與朦朧未明。
「我航行到世界的盡頭，在那兒，冰山不是冰山，碰上會發熱。」
－《亞哈與白鯨》/ Illustrator：Manuel Marsol
文字若是海面上的飛鳥，圖像就是海中的鯨魚
我很喜歡忠銘老師說的，「圖文創作的世界裡，文字像是海面上的飛鳥；而圖像，則是隻大鯨魚。」繪本的樂趣在於，除了文本的鋪陳，圖像也暗藏作者綴入的線頭，讓讀者能以此發掘創作者內心的靈感來源。像是第一頁亞哈船長家的牆，這面牆顯現了創作者的品味、喜好、以及他想致敬的對象。這頁埋了超多彩蛋，這一頁就像著作背後的參考文獻，我們好像也跟著撥雲見霧：原來他看了這本書、聽了這首歌、喜歡這些畫和看了電影，我們離創作的核心又更近了些。
雖然可能會破壞大家當柯南的樂趣，但我還是來拆一下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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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噢是大王烏賊大戰抹香鯨，《白鯨記》裡的主角其實是抹香鯨，而抹香鯨最愛的食物就是深海大王烏賊了。如果你對深海大王烏賊有興趣的話，請參閱前文〈深海傳奇大王魷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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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小紅帽先生，是現代水肺潛水之父的法國探險家賈克伊夫庫斯托（Jacques-Yves Cousteau）。如果你跟我一樣愛Wes Anderson的話，電影《海海人生（The Life Aquatic）》是一部向庫斯托先生致敬的偽傳記的奇幻片，大家戴著小紅帽一起乘潛水艇去找大海怪。庫斯托一生執導超過120部電視紀錄片、50本書，推廣海洋科普教育的貢獻功不可沒，他的家族至今也都繼續海洋保護相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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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 《白鯨記》1956年的電影海報，由我媽的偶像葛雷哥萊·畢克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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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歌川國芳1847年浮世繪〈宮本武藏の鯨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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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黑膠唱片〈鯨魚華爾滋（Vals de Ballen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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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桌上的書—政治哲學名著《利維坦（Leviathan）》。利維坦在舊約聖經裡是一種巨大的海怪，原型可能是鯨魚或鱷魚，原意亦有扭曲和漩渦之意。霍布斯將國家權力和社會結構比喻為利維坦，其第六章〈欲望和恐懼〉，霍布斯提到「我要踏上最終的旅程了，這是黑暗中的一大步（a great leap in the dark）」。英文中a leap in the dark衍伸為輕舉妄動、盲目冒險，似乎呼應了《亞哈與白鯨》裡，亞哈船長追尋白鯨的行為；而單純的字意，又與其中一頁黑夜裡巨鯨騰空一躍的畫面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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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小白鯨：《白鯨記》雖然叫白鯨記，不過不是那個（小）白鯨。如果你有看《海底總動員2 — 多莉去哪兒》的話，絕對會對擁有回聲定位能力的小白鯨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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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 德國浪漫主義畫家Casper David Friedrick 的畫作〈霧海之上的漫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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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美國抽象畫家波拉克（Jackson Pollock）的畫作〈藍-白鯨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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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 這幅木板畫是〈聖布倫丹修道院長的奇幻漂流〉裡的一景。聖布倫丹是公元五世紀的愛蘭蘭聖徒，他也是一位傑出的航海家。若想更了解古代奇幻的海圖或航海冒險故事，可以參閱今年中譯版的新書《詭圖：地圖歷史上最偉大的神話、謊言和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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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 《白鯨記》初版封面
美麗與恐懼並存的汪洋
從繪圖技法來看，插畫家在《亞哈與白鯨》主要使用三種方法：（1）用水彩渲染堆疊出海洋的模樣；（2）對比於海洋夢境般的背景，船和亞哈船長則維持輪廓清晰，或以實物拼貼呈現；（3）以厚彩堆疊和刮畫的效果描繪白鯨。場景的轉換上相當精采，每翻開一頁都充滿驚喜：第一頁是室內，翻過來是一整面的文字 — 報紙，第三頁則直接進入夜晚的水下。這樣大的轉折和視覺差異，彷彿帶著讀者躍入海裡。接著，再從深暗的畫面，換到宛若戰爭、大塊的猩紅色天空下的沉船大場景 ；而第五頁，則把海與天空的比例拉成八比一，密密麻麻的水母群下襯著白鯨的影子。
老實說，一開始看《亞哈與白鯨》時，插畫家筆下面貌有些猙獰的海洋生物讓我不太習慣。但仔細看久了又有某種趣味，循著線索去挖掘插畫家的內心世界充滿驚奇與挑戰。像是下面這頁，鯨魚肚裡的壁上有著塗鴉和奇怪文字，一查才發現竟然是小木偶的阿公（Geppetto）、被鯨魚吞下肚的先知約拿（Jonas）與1001夜裡的辛巴達（Sinbad）嘛！插畫家把歷史上所有被魚吞掉的人都集合在這一頁，是鯨魚肚裡同學會的概念嗎？
還有，再隔兩頁，畫面一角的藏寶箱上「Le Chuck」文字，其實是繪本作家喜歡的電玩「猴島小英雄（Monkey Island）」裡的反派角色 — — 老查克。還有還有，原來亞哈船長的大副叫星巴克（Starbucks），以及賈伯斯和巴布迪倫也喜歡《白鯨記》呀（我也是查維基百科才知道）。是不是喚醒你心中的偵探魂了呢？帶上一本《亞哈與白鯨》，或重新打開《白鯨記》，讓重重謎團帶你探索心中的海洋吧。
它就在我們所能觸及的範圍內，我們很佩服它，但它同時也乘載著我們永遠無法理解的東西，而這使我們害怕。美麗和恐懼是並存的。也許海面上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在那底下發生了什麼樣的戰鬥呢？
－插畫家Manuel Marsol
※ 本文轉載自作者Mediu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