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授粉提供了植物生長所需的支持性功能。台灣野外生物多樣性,幕後英雄包括體型小、具飛行能力又勤勞的原生蜂。為了認識野外授粉的箇中高手,以及學習與野蜂共生的智慧,記者跟著宜蘭大學教授陳宜伶,繞著蜿蜒的山路上山,到達海拔約1250公尺嘉義石桌山區,拜訪當地「無螫蜂」的繁蜂人伍憲章。
里山好生活 招蜂來討吉利
公路邊一個小小、很容易讓人錯過的岔路,轉彎不到100公尺處,就出現伍家傳統家屋。位於半山腰的宅院,視野通透,既能仰望蒼空,也能俯瞰屋舍庭院,鑲嵌出聚落與山林好景象。年近六旬的伍憲章,至今仍跟著父母、妻子住在祖厝。他的祖先從竹崎平地、遷居山區,在此定居已逾5代。
冬季難得露臉的陽光,暖暖地撫慰著大地,伍家寬廣的前院種著蔬菜及可供利用的原生植物,隨著節氣採收。灰白色圍牆圍出與山的界線,伍憲章在圍牆邊共放置四塊這樣的木頭,木頭下方有個小小的洞,黑色微小的黃紋無螫蜂(Lepidotrigona hoozana)就在圍牆邊的段木旁成群飛來飛去。
歷經幾天陰霾,成群的工蜂忙著清理累積的蜂繭,之後用蜂膠修補蜂房,忙碌卻井然有序。陳怡伶解釋,只要天氣冷、氣溫低於13℃或下雨,無螫蜂就幾乎不出門,這天難得氣溫超過20℃,無螫蜂才活躍起來;這窩無螫蜂正忙著清垃圾,口器啣著「繭衣」,丟到窩外。
牠們是台灣特有種蜜蜂科無螫蜂屬昆蟲,因外型像蒼蠅,閩南語又稱「雨神蜂」。伍憲章說,以前附近一帶人家,老一輩總會在屋簷吊掛幾個蜂箱,象徵吉祥、家室興旺。鵝掌木花開時,為數眾多的台灣野蜂(東方蜜蜂或稱中國蜂,當地稱為台灣野蜂)、無螫蜂接踵入住,和平共處。這幅景象已經少見,蜂群也減少了。
台灣無螫蜂屬,近年學界調查則只明確觀察並紀錄到一種,但伍憲章記得,小時候看過家人帶回來的倒樹,出現不太一樣的洞口,而且裡面的無螫蜂是夜晚用膠關門,白天再打開;型態則體型長、顏色鮮艷;可惜現在已經找不到了。
蜜粉膠就在家附近 色澤氣味透漏植物來源
無螫蜂是重要的蜂膠生產者,牠們會選樹勢較弱、中空的枝幹當窩,用牠們從周圍膠源植物取得的膠質混合唾液腺分泌物,製作而成的蜂膠逐漸填滿。馬來西亞與中國在蜂膠的利用上,較具技術與規模,中國生產的蜂膠,因具備醫療等級,價格又優於馬國。
伍憲章自學的取膠技術,已不輸馬國水準。他切開一層蜂窩揭示內部構造,只見蜂窩內,成千無螫蜂啣著膠,忙著補破洞。在嗅覺上,有一種特別的氣味,伍憲章形容是綜合每一種牠們從外面採回來的樹脂混合而成香氣。至於蜂膠的顏色,和牠採的植物有關。
無螫蜂也會產蜜,只見深褐色的蜂膠中,鑲著閃閃發光的蜜囊,就是產蜜之處,只是數量比不上台灣野蜂。「山居人家對牠並不陌生也會繁養,卻因蜜量稀少未受重視。」伍憲章用針筒吸蜜,分給周圍的人品嘗新鮮的蜂蜜。
他解釋,每次蜂蜜的味道都不同,和牠採的花有關。「有時候採到十大功勞,就苦了!」附近阿里山十大功勞開著花,有些果實已經透紫,只是花蜜是苦的。蜂蜜的香氣,吸引了其他野蜂來訪,耳邊響亮的嗡嗡聲是虎頭蜂來了。
無螫蜂除了和蜜蜂一樣,需要蜜源與粉源植物外,最大特色是需要膠源植物;足夠的膠源,是無螫蜂生存的要件,這使得牠們選擇的棲息地,常常都是生物多樣性高的森林,並透過授粉服務,形成與森林互惠的關係。伍憲章居家附近就是茂密的森林,阿里山十大功勞,所有蜂都喜歡,眼前就有熊蜂訪花。另一種野蜂喜歡的植物,就是鵝掌木。
森林中膠源植物種類很多,枝幹稍微撥開,就流出膠質的松科、樟科,均是重要的膠源植物,無螫蜂會飛到樹梢或樹冠層處採膠,直接黏在腳後面帶回家;除此之外,當地特有的、桑科榕屬的愛玉子也是。膠源不但整年不能缺,而且無螫蜂會隨季節挑對味的物種,膠源植物多樣性顯得十分重要。
盛開的台灣金毛杜鵑、十月開花的蓪草,是無螫蜂喜歡的蜜源。正值花季的茶科、白匏子,則是粉源植物。
愛蜂無法言喻 溫和無螫蜂最令人憐惜
有些人視野蜂為麻煩,但他從小就喜歡蜂,即使被虎頭蜂螫到頭歪一邊仍不悔。至今仍繁養無螫蜂,無別理由,全由興趣驅動。除了蜂蜜好吃,過去他阿嬤用鍋子炒的蜂蛹「超好吃」。因為喜歡,無形中就塑造了一個適合蜂生存的環境。
由於抓蜜蜂,被螫過好多次後,發現無螫蜂沒有針,溫和、又不會螫人,小小一隻,照片拍出來很可愛;拍牠們時,還會帶著膠黏他的手和相機。這讓他喜歡之外,就多了一份憐惜。「無螫蜂是最溫和的蜜蜂,就算被咬,也不痛。」於是持續研究牠,飼養至今十幾年了,繁殖數箱蜂群,興趣與日俱增。
不過,無螫蜂是很特別的蜂種,長期觀察看似溫和、動作緩慢,溫度低一點就不活動;其實是狠角色,體型雖比野蜂小狠多,遇到外敵入侵,便拿出看家本領與之纏鬥。無論是野蜂、虎頭蜂,一旦鎖定敵人,就群體展開纏鬥,緊咬著敵人不放至死方休;螞蟻來襲,就丟出琥珀色的膠黏對方,等敵人離開,又把膠撿回去,這些行為讓人感受生活十分清苦。
「以前找不到人家紀錄的資料,全靠自己摸索。」伍憲章早已學會分蜂,他觀察到無螫蜂到了某些季節會分蜂,分蜂前一個月,偵查蜂四處尋找合適築巢的地點後回報;接著建築蜂前往觀察,覺得可行就開始啣材料興建,直到十幾天後、蜂王下蛋前才搬過去。分蜂之後,持續來回一段時間,大約3個月後隨著老蜂漸漸死亡、新蜂接手內外勤工作,從此停止與舊巢之間來往,自然界也多了一個延續自然使命的野蜂王國。
他放置在圍牆的這幾個蜂桶,幾乎就地取材,有些是過去從山上倒樹直接鋸下,有九芎、烏心石、楠木;閒暇之際,就動手做「誘蜂箱」,完全參考大自然,取材於舊房舍拆除的檜木。要引導蜂群進入人造的蜂窩,是複雜精密的過程;台灣尚未有相關的知識技術和研究報告。。數十年摸索出來的資料,漸漸有自己的理論,他很樂意分享。
授粉好幫手 營造好生態誘蜂來
依據他十幾年來養蜂的經驗,他認為目前的無螫蜂養殖知識和技術,不足以推廣邀請大家繁養、發展成產業。「牠不能有農藥、有污染,植物生態相要足夠豐富,丟到一個沒有膠源的地方,牠活不了。」他說,硬是讓牠們到環境不好的地方、活不了,等於害死牠;同理,營造好的環境,牠們自然能生存。
尤其是天然膠源的取得,至今無螫蜂仍無法接受人工蜂膠。蜂群移到新的環境,蜂窩內自產蜂膠可以維持半年,接著就需採集周圍的膠源植物;若環境不適應,一旦感受到蜂勢衰弱,通常都救不回了。
至於發展授粉產業,伍憲章認為值得一試。他願意搬一箱蜂,到有需要的地方一兩周,了解實際授粉情形。
陳怡伶也說,無論是蜂箱或樹幹養殖,只要蜂巢內原本蜜囊及粉囊內儲存的蜜及花粉充足,每天傍晚牠們成群回蜂後,就可以把蜂窩帶進授粉場域。大約十天的授粉期,對族群生存不構成致命威脅。「平常只要養得很旺,是溫室授粉很值得推廣的本土蜂種。」「養得很旺」例如伍憲章最好的一窩,數量粗估約有上萬隻。
陳怡伶近幾年與農委會花蓮農改場合作,進行台灣野外授粉昆蟲無螫蜂田野調查,研究成果即將投稿到國際里山倡議夥伴網絡中,「里山發展機制」(The Satoyama Development Mechanism,SDM)執行計劃成果會。
至於野外還有多少無螫蜂?伍憲章說,認識抓虎頭蜂的人,都說常常看到,實際上很難找到。陳怡伶聽有經驗的人說,樹幹上稍微有一突出通道口大概就是,馬來西亞職業無螫蜂養殖人提到,無螫蜂大多築巢在3公尺左右高度,只是通常都在動輒20多公尺高的地方。
「熊蜂、野蜂、無螫蜂都是很好的本土授粉昆蟲,應充分維繫其生存權。」他希望本土授粉昆蟲受到足夠的重視,當養殖技術能發展成熟再考慮產業需求;呼籲民眾不要抓到就養,也不要走私或進口蜂種;外來或馴化的蜂種,在野外對原生蜂的排擠也應充分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