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02月02日
作者:丘延亮
(十)
蹲在我旁邊的,是一個穿犢鼻褌的高瘦老阿伯,斗笠頂在後腦上,塑膠繩勒在下巴灰白的短髭上,像一塊石頭似的,他不動地望著眼前的牛、車、人、車、牛。後面站著他乖順的畜牲。
忽地,他跳起來,拍的一下就給了身邊的少年一個巴掌。
少年是他的孫子,因為牛老低頭朝著他祖父噴氣,少年輕拍了牛一下,就挨了一巴掌。
「老阿伯,你是來賣牛的?」
「唔,來了好幾次了。」
「你這條牛真壯,有多大了?」
「還沒有老啦,二段剛過(差不多七、八歲的樣子)。」
「養了多久?」
「從小養的。」
「養得這麼好,是怎麼養的?」
帶著鄉音濃重的緩慢言詞,他不連貫慢慢的敘述了一些細節:夏天給牛塗上泥巴祛熱,燒稻草給牠趕蚊子,去收割的甘蔗田幫助,換回牠最愛吃的甘蔗尾──但是現在少了,不少甘蔗田的收割改用火燒了。晚上牽牛入舍前先哄牠小便,每天去牛舍除糞,如果牛舍有小便,用乾土墊上,等等,等等,像是說不完似的。
他說的神情,他說的方式,幾乎令你誤會他在述說怎麼帶大自己的兒女。
「你怎麼叫牠?牠有沒有名字?」
「沒有,牛都是沒有名字的。」
是的,正如同他從來不叫他老伴的名字,他也從來不叫他的牛。他們默默的生活著,他們默默的工作著。彼此顯得那麼冷寞,那麼習慣,那麼異樣的深情。
「要回去了?還要不要來?」
「看啦,看啦。」
別了,未識的父兄!別了!匿名的伙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