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怒未已-原鄉部落大危機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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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怒未已-原鄉部落大危機

2009年09月02日
作者:munch

【消失的新好茶部落】

如果88水患,只是緊縮在災區重建議題上,而忽略原鄉長期存在的部落危機。那麼,88水患的意義,只是一場有限的救災重建,並未為社會帶來更多的省思改善。

到目前,對於災區的重建行動,成為政府宣示與行政程序二種光景。對於受災區域,高官總是口頭尊重以「部落」為主體的遷村選擇,但是在行政程序上,卻是以「災戶」為單位,只有受災對象,才可能進入安置重建之列。

這種以「已成災」為劃分的重建行動,只會讓原有部落各分西東,甚至忽略掉那些未成災的部落,等待來年他們成災再來處理。

不看人死不重建,政府最惡劣的心態!

原鄉的危機,88水患仿如依循慣例,每年定期掀開部落災害的一小角,整個原鄉部落各有不同的災害威脅,我們知道,我們忽略,每年定期哀傷一次,熱度為期一個月,哭泣、捐款、重建,然後再等明年再哭一次。

危機的部落在那裡?那些尚未成災但卻等著受難的部落在那裡?部落裡的居民個個清楚,只是他們發不出聲音,或是發出求救訊息,根本沒人理。

八八水災後,屋倒人亡的重災部落,成為政府遷村重建的重點,但是在台東大鳥部落,卻讓人看見荒謬的場景。

大鳥部落不是重災區,部落裡幾棟房子傾毀,根本不列入重建之列。但是來到處於斜坡地形的部落最高處,才發現令人頭皮發麻的景象,部落後方的山林裡,在水患之後,形成一道巨大的土石泥流,面積之大像是寬廣的淡水河,土石逼近部落上方,部落像是巨蟒口前的小老鼠,隨時都可能被一口吞沒。

巨大土石流,壓跨了部落後方幾間房舍,然後就像電影場景般,一股突然停格的土石巨浪,高聳的土石浪頭,恐怖又滑稽的威脅部落。

災後,唯一處置就是請怪手挖掘清運,但是巨大的土量根本清不完,現場工人說,那不是清土,而是挖平一座山。於是整個大鳥部落,就處在隨時土石流再度前移侵襲的危機中,沒有遷村計畫,不再重建之列,居民僅被告知,雨量超過150釐米就快逃!

雨量150釐米,不用颱風來襲,一場午後雷陣雨,就夠讓部落時時拉警報,如果暗夜豪雨,災情絕對慘重,可以預見的危難,是不是等待成災,再來討論遷村重建!

大鳥部落的貫頂土石流,算是新危機,政府可以推說措手不及,但是瑪家鄉的瑪家村早是老問題,而且是一拖三十年的老問題。

原住民部落危機,當然有著政府強遷的歷史不義,但是反推原住民最早選擇的原居地就一切安全,甚至喊出重返祖居地的口號,恐怕忽略掉地質變化的環境問題。

瑪家村是排灣族的古老部落,眾人口中部落的祖居地,歷史可以追塑千年,早期部落祖先選擇定居,一定是安全豐富之地,但是到了今日,還是發生地滑的走山現象。

來到部落上方,龜裂的產業道路,揭示部落所在的山坡,開始走山地滑,拉出長長的的地裂縫隙,沿著裂痕查看,高度二十米的坡面,地表和山體開始剝離,沒有人知道那一天,一場地震或一陣豪雨,讓坡面滑移掉落,半個部落就掉入谷底。

瑪家村居民知道滅村的危機,三十年前就想遷村,但是部落老人不想走,政府部門也是口頭允諾,從未解決。到了近幾年,地滑越來越明顯,居民知道早晚會出事,集體議決下,決定部落遷村,地點中意原為部落傳統領域的瑪家農場,但是如何換地、購地遷村重建,一個政權換過一個政權,瑪家村還是在等待最後時刻。

甚麼最後時刻,在村落崩落山底前,居民安然遷村重建,或是等到災難發生,再來進行搶救重建程序。

大鳥部落、瑪家村,只是新舊危機的兩個例子,他們不是特例,從北到南、從西到東,台灣有著死亡陰影的危機部落,官知道、民知道,但是大家都是馬馬虎虎,等到成災再說。

部落遷村像是一筆歷史爛仗,官方礙於經費、土地,根本無心遷,年年拖,有太多成災的部落,早已預見危機的來到,等到成災,一點都不意外,放任人民步向死亡,政府也從未被咎責,頂多災後演出鞠躬道歉大戲。

更糟是,一談遷村,馬上跳出的文化滅絕說法,更是讓人心驚,那種文化的假想,阻礙部落真實的聲音。

文化在一個地方紮根開花,但是不必然一定要死守在一個地方扎根開花,尤其土地已有危機,那種堅持不走和天對賭的壯志,更讓人驚奇。

問題是,這種堅守故土的文化想像,未必是部落裡真實的聲音,或是部落裡的真實景況。

原鄉部落,無論再如何砸經費作文化復興,但是真實的部落樣貌,一如台灣的偏遠農村,同樣有著人口流失、經濟蕭條的問題。人們常常在幾個明星部落旅遊,卻忽略有更多的不知名部落,徘徊在人口快速流失、文化無以為繼的窘境中。

經濟問題、教育問題,早讓部落許多年輕人紛紛遠離部落,不再回歸,文化傳承也只在祭典有空回來的時刻。

部落的孩子當然會有原鄉夢,但是現實的問題無法改善,如何歸鄉?一個人能夠縱橫山林,但是一家人呢?太多人回鄉又走,外界可知當原住民孩子,讀國小就因山遠路斷要住校,父母心有多痛!當被剝削的農作,付不起健保的費用,看著親人步向死亡,就是樂天原住民的宿命?

現實的窘困,已讓太多部落孩子,放棄原鄉不再回歸,也許這些人造的部落問題,在制度上、在願景上,能夠逐步改善。但是自然環境的問題呢?

日益惡化的部落環境,無論是地質變因或人為惡果,許多部落就是面臨生存的威脅,那不是長期的文化流失,而是一夕的生命滅絕。當集體遷村難以獲得,太多能走的部落居民,早已舉家搬遷,沒有父母願意帶著孩童留在危險之地,部落裡有太多的空戶,學校有太少的學生,說明這個事實。

當面對山怒不已的土地,高喊原地重建保存文化,無異是一種虛妄的文化想像,沈溺特定的地景,卻忽視存在其中居民的悲痛。一場災害,撞擊出的問題,其實不只是家園重建,而是長期以來原鄉部落,擠壓在經濟邊陲,甚至做為文化樣版,卻疏於生活照顧的問題。

災難已至,面對屋毀人亡的驚懼,太多部落居民想遷村,唯一讓他們離不開的,不是可以再造的文化,而是離鄉後的土地所有權,以及如何取代的山林經濟,當政府無法承諾、無法解決,讓他們遷居無所生計,才是他們不願離鄉的主因。

八八水患,全民哀痛,其實應該是擴大議題,正視所有危機部落的安全問題,普查無法居住的地區,在部落集體意志下,要求政府拿出解決的誠意,無論以地換地或歸還傳統領域,讓部落找到安全的新生地,能夠安居生活,能夠滿足生計,再結合文化願景,發展出部落的永續。

但是,一切反向運行,原本就無意解決部落危機的政府,已經在「已成災」的分類裡,縮小災後重建的範疇,如今原地重建,回歸故鄉的聲浪,更是讓政府減輕責任,把重建當蓋房,或是修通道路給點補償,流放災民回到山中,繼續以往的日子,一樣面對窮困,一樣年年賭命。

太多成災或藏災的部落,回到原鄉重建,只能依賴水保、治洪工程,一大筆金錢砸在水泥建設上,一部分金錢成為共生金融,肥肉官商大口吞,剩下的肉渣以協助就業名義,安排部落居民領薪工作。於是,原鄉要重建、工程可發包、部落有錢賺,造就山中的災害經濟體系。

至於這些龐大工程,面對大山大水,簡直是牙籤擋卡車。在大鳥部落,一塊土石流前的水泥堤,原本是三百公尺外溪溝裡的攔砂壩體,巨大土石流一來,沒擋住什麼,輕易的被沖毀拔起,倒是成為撞倒屋舍的巨石塊。看不過的學者說,這種不中用的保護工程很可惡,簡直是要部落領錢工作,打造自己的墓碑。

令人痛心!看見大鳥部落和瑪家村等等危險部落的光景,災難像懸在頭頂的巨石,危機已經預見。但是想省事的官僚體制,不怕死的原鄉想像,都將部落逼在崖邊,難以脫逃,等待悲劇的到來。

一場巨災,許多部落忙著收拾家園,代表文化意象的祭典打算停辦,今年如此,明年呢?逃難的歲月,如何奢言文化?

一直記得,瑪家村的部落媽媽,那句深刻的話,「老人家想留,但是我要我的孩子安全成長!」她會走,就算政府不幫忙遷村,她也會帶著孩子遠離巨災將臨的原鄉。

遷村,不是解決部落問題的唯一出路,但是面對滅村巨災,不遷村,部落就只能在生與死的邊緣中,年年賭命,年年逃難,終至最後一人再也受不了的關門離去。

原鄉部落大危機,關心部落永續,切莫讓政府在遷村議題上,狡滑的逃脫,獨留部落面對山怒未已,年年憂心驚懼,家家各自逃離。於是,原鄉漸成空,文化自斷根,那些回鄉重建的夢,終究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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