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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羅河之死(上)

2009年09月24日
作者:傑克‧申科

圖片來源:World Bank氣候變化所導致的海平面升高正威脅著這個古老的三角洲。如果沒有了這片富饒的土地所生產的糧食,埃及會面臨著巨大的災難。

早在19世紀中葉,馬吉德‧沙姆迪的祖先便來到了布魯魯斯湖湖畔定居了下來。而那時,在乾燥炎熱的開羅,法國的工業家們正召集了一批又一批的勞工修建蘇伊士運河。運河的修建工作極為繁重,致使數千名勞工有去無歸。與不計其數的埃及人一樣,沙姆迪一家也拋家捨業地逃往北方,來到了尼羅河三角洲一帶,藏身於大河岸邊那一大片泥濘的沼澤地中。

年復一年,殖民統治者們來了又走。然而,沙姆迪一家卻留了下來,在這片世界上最為肥沃的土地上以種地和打漁為生,開始了他們的新生活。一個半世紀過去了,馬吉德仍在耕種著家裏的土地。然而,在收割水稻和清理灌溉渠的間歇,他不得不考慮一個新的問題,一個威脅到他的家庭和生計的問題。這個問題所帶來的殺傷力或許要遠甚於埃及以往的任何一個侵略者。「我們正慢慢地被水淹沒。就像是一場侵略:不斷上漲的海水佔領了我們的土地。」年僅34歲的馬吉德直截了當地說道。

對於海岸侵蝕所帶來的威脅,馬吉德有著更深刻的理解。埃及某些地區的海岸正以每年大約100米的驚人速度不斷地受到侵蝕。布魯魯斯湖就在離馬吉德家不遠幾公里的地方。天水相接處,只見成片的尼羅河之花露出水面,與樹木交織在一起。這些樹木原本立於岸上,而如今卻站在及膝深的水裏。

馬吉德的比喻也許聽起來有些言過其實。然而,在埃及廣闊的,人口稠密的三角洲地區轉上一圈,你就會聽到人們用相同的字眼一遍又一遍地描述氣候變化對這片古老的土地造成的影響。在埃及的這片糧食產地上散佈著從羅馬帝國到德國的殖民者們留下的遺跡。今天,在這些過去曾經試圖征服他們的人所留下的堡壘和墓地間,5 千萬人口在爭搶著生存空間。

位於三角洲東部邊界的塞得港有一個空空的石質底座,這個底座就是修建蘇伊士運河的斐迪南‧德‧雷賽布的塑像所殘存的唯一的遺跡了;而在三角洲最西邊流域的某處,埃及豔后克莉奧佩特拉失蹤已久的墓地靜靜地躺在地下。在歷經外族統治後,當地人們會很自然地用佔領這個詞來形容最近這股迫在眉睫的敵對力量。

「對於侵略者而言,埃及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羅塞塔市附近的果農瑞莫丹‧艾拉圖爾評論說。 羅塞塔市的市政當局與一家中國公司簽訂合同,由這家中國公司負責在海中建起一面巨大的混凝土磚牆,企圖以此避免更多土地的消失。「就像其他侵略者一樣,大海來了,也會離開。可是我們會永遠生存下去。」

科學家們目前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兩年前,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宣稱,埃及的尼羅河三角洲是地球上受海平面上升影響最為脆弱的三個地區之一。即便是對全球溫升最為樂觀的預測,也會使數百萬的埃及人離開這片地球上人口最為稠密的地區之一。

尼羅河三角洲從首都開羅向北部延伸。在尼羅河的兩條支流的沖刷下形成了一個面積達25900平方公里的良田。當地的人口占國家快速增長的總人口的三分之二,全國有超過60%的糧食產量來自於這一地區。因此,這一地區無條件地成為了埃及生存的支柱。然而,由於埃及270公里的海岸線海拔極低(大部分的海岸線僅高出海平面0到1米之間,有些地方甚至低於海平面)。因此,極地冰蓋哪怕是融化一點,埃及的農田和城市——其中包括具有歷史意義的亞歷山大港——都將沉入海底。

如果正如專家普遍認為的那樣,未來100年內海平面將升高一米,那麼尼羅河三角洲將有20%的面積被水淹沒。而在另一種極端的假設下,如果格陵蘭島以及南極洲西部的冰蓋消失,海平面將會因此上升14米,如此一來,開羅北郊地區將會被地中海所包圍,而尼羅河三角洲則基本上全部沉入水底。

目前,一系列的環境危機已經在尼羅河兩岸顯現。一些危機目前還難以察覺,比如在三角洲北部地方,河水正悄然縮減;而另一些危機,如沿岸大面積的土地坍塌、沉入海底等,則更為引人注目。大規模的洪水即將成為現實。然而,從工業污染到土壤鹽鹼化等一系列相互關聯的新環保問題,目前第一次成為了埃及人公共討論的話題。

開羅美國大學沙漠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瑞克‧塔特維勒博士認為,「尼羅河三角洲與孟加拉的經歷有些類似。當地人口眾多、分佈稠密。來自人口、生產、污染、汽車以及農藥等因素的巨大壓力,對自然資源造成了威脅。更嚴重的是,海水不斷上升。這就像是一場完美風暴。」

順著尼羅河往北,沿著一條古老的農道離開開羅,你會發現很難說清楚城市止於何處,而蓮花般的三角洲又是始於哪裡。滿街都是紅磚砌成的住宅,還有四通八達的道路,人們已經不可能再孤立地欣賞在蔥郁的綠意掩映中的尼羅河支流了。牲畜在道路上安營紮寨,工人們露宿在田間,城市和鄉村在這裏彼此交融。曾幾何時,文學家們對尼羅河三角洲的野生沼澤大加推崇。而今天,大都會與鄉村之間清晰的界限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城市的擴張以非法建築的形式在一點點不斷地吞噬著耕地,這種現象在尼羅河三角洲滿目皆是。儘管政府已經頒佈了一系列立法,取締了搭建非法建築的行為,從而在理論上為農用耕地建起了一道保護屏障,但是,站在綿延不盡麥田和稻田中舉目四望,一望無際的田野常常被一群尚未完工的房屋硬生生地阻斷。三角洲地區的人口密度達到了每平方英里(2.59平方公里)4000多人。很難想出還有什麼地方人類與其周邊的環境能夠比這裏更加緊密地契合在一起。

在未來的20年內,埃及的人口勢必會從目前的8千3百萬增長到1.1億。這種在土地上用磚瓦泥漿搭建房屋的趨勢似乎已經勢不可擋,這不僅僅是埃及人口定時炸彈所暴露出的一個最顯而易見的現象,同時也是它所帶來的一個無法避免的後果。

三角洲地區的人口越多,就意味著這片土地上的車輛就會更多,污染就會更加嚴重,用來維持人們生計的土地就會越少。當前,人們最需要的就是提高糧食產量。然而,令人憂慮的是,人類的居住所導致的土地沙漠化僅僅是問題的開始。雖然這一問題在三角洲一帶還沒有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但是,尼羅河的淡水供給已經在人口膨脹的壓力下不堪重負。而埃及能夠成為一個地球上延續時間最長的統一國家,尼羅河的淡水供給功不可沒。在這條世界上最著名的河流上上演了各式各樣的劇情,不論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而現在,在其最北邊的支流附近,宣禮塔和塔橋逐漸稀少,風勢更加凜冽的地區,另一齣具有毀滅性後果的劇情正在上演。

罪魁禍首就是鹽鹼度。在一個週五的早晨,我訪問了卡夫拉‧謝赫省。人們都去參加午時禱告了,田間地頭空蕩蕩的,大街小巷也寂靜得可怕。沒有了人的存在,這個地區宛若一座義大利小說家伊塔洛‧卡爾維諾筆下虛構的城市,雖然擠滿了人類居住的蝸居,卻沒有一點人煙。而馬吉德則不同,他在哈達迪鎮附近擁有一塊面積為6費丹(大約2.5公頃)的土地。

當我走近馬吉德的房子時,他的打井工作正進行到一半。他一邊道歉一邊爬上來,並且解釋說,德國專家曾在去年到訪過這一地區,他們宣稱輸送到當地村鎮的淡水「連狗都沒法飲用」。在給國家自來水公司打了幾個月的電話無果的情況下,馬吉德決定自己鋪設一套新的輸水管,希望這樣可以改善他的兩個小女兒的飲水品質。在炎熱的氣候中,這是一項讓人筋疲力盡的工作。馬吉德目前除了務農之外,還在當地的一家苜蓿種植場擔任兼職會計的工作。只有在完成了這兩項工作後,他才能有時間從事他的打井工作。「我們目前沒有多少時間。」馬吉德說道,一邊抖掉身上的塵土,一邊咕咚咕咚地喝著新鮮的哈密瓜汁,「光靠務農,沒人能夠維持生計。」

在參觀了他的田地後,我明白他這麼說的原因了。原本肥沃黝黑的土壤已經在最近幾年變成灰色,地表是一層貧瘠的鹽殼。來自附近海岸的地下海水的侵襲是導致這種現象的原因。海水被擠壓到土壤層,導致植物根莖的死亡。海水一直威脅著沿海地區的耕地。然而,一直以來,由於有大量淡水的沖刷,土壤中的鹽分被帶走,因此土壤中的鹽度一直能夠得到有效控制。過去,這一使命自然而然地要由尼羅河的季節性洪水來完成。但是,1970年後,埃及大水壩的竣工(世界上最宏偉的工程項目之一)為這種季節性洪水劃上了句號。但是,巨大的灌溉網路繼續將大量的淡水送到在田間工作的人——農民的身邊,從而使土壤鹽度仍然維持在低水準上。

然而,今天,尼羅河的河水幾乎無法到達三角洲的這個角落。人口的增長已經使尼羅河上游不堪重負,而下游所謂的淡水正含有越來越多的有毒物質和其他雜質。而來自於附近西迪薩利姆鎮,混雜著農業排水和污水的廢水是馬吉德這樣的農民目前的主要水源。

結果就是土地產量的驟減。據當地的農民說,他們的父輩只需在化肥上花費很少的埃及鎊就能獲得很好的收成。可是現在,為了讓他們的作物保持生長,他們不得不撥出他們收入的25%到80%用於購買化肥。

「我們眼看著水質變差,越來越不乾淨。」馬吉德說。他還指給我看臨近的一大片土地,這片土地曾經是波光粼粼的水田。而最近,這片土地上的水稻被挖掘乾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養魚場。因為這片土地已經太貧瘠,根本不適合種植作物了。更遠一點的丹魯村,10年前還綠油油的田野現在已經變得乾枯龜裂,只能用來讓人們踢野球和傾倒垃圾。

專家認為,問題只會越變越糟。「我們目前嚴重缺水,人均淡水擁有量僅有700立方米,」亞歷山大大學的薩拉哈‧索利曼教授解釋說,「這已經遠遠低於聯合國劃定的人均1000立方米的水安全下限。目前,隨著人口的增長,這一數字還將減少到人均450立方米,而且,這還是我們沒有考慮氣候變化的影響之前的數字。」

由於蒸發量的上升,以及上游用水量的增多,氣候變化有可能導致未來的50年流到三角洲地區的尼羅河的水量降低70%。這些生態變化對糧食生產的影響是驚人的:埃及土壤、水源與環境研究所的專家預測,未來的30年,小麥和玉米的產量可能會分別降低40%和50%。而平均氣溫每升高一度,將使靠土地為生的農民每公頃土地損失大約1000美元。

這裏的農民感到被他們的國家遺棄了。人們在提到「新時代」這個詞的時候,常常是一種不屑一顧的語氣。人們用這個詞來婉轉地稱呼深受人民痛恨的胡斯尼‧穆巴拉克總統政權。胡斯尼‧穆巴拉克總統的新自由主義改革計畫以及大規模的腐敗醜聞引起舉國上下的普遍不滿。這種政府與民眾之間的脫節導致人們對受雇於政府的科學家缺乏信任。這些科學家們認為,農民們所面臨的問題其主要原因是海岸侵蝕,而不是淡水資源的短缺。而且,讓人不禁為埃及舉步維艱的經濟感到擔憂的是,受到海 岸侵蝕影響的不僅僅是農民。「不幸的是,我國大部分的工業和投資都建在離海岸非常近的地方,」索利曼說,「我們只能擋住這麼多水了。」(下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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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網站,原發表日期2009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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