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引
──風吹雨打嘗滿頭
《受傷的土地》是《走過傷心地《一書所提臺灣公害大勢的細部觀察。也是7年多來,日積月累的公害見證。
決定《受傷的土地》與《走過傷心地》兩畫合用這樣的編目:掠影、沉思:現場感應。反省:痛苦的成長、行腳之一:放單的悲歌、行腳之二:成群的悲歌是因為這樣的安排,使我覺得對自已過去7年的工作比較有交待。
兩書收集的文字,寫作時間最早的一篇是「哭泣的教堂」,這是我正式進新聞界工作的首篇文章。最近的一篇是「聽聽他們的悲歌」。前後共錄56篇與環境有關的報導。
7年來,在臺灣污染地間,做田野訪問工作,一直給我一種收集「別人的悲歌」的感受。翻出一篇篇的記錄,整編、校讀時,心情慘淡淒迷,像注視一島浮游生物在風中浪裏飄搖一般。夜讀校樣,心中有時不免駭然,啊!竟是如何走過的?
7年記者生涯:世事沉浮,物非人也非。細細讀探自己內心深處,到底怨嘆為何?才驚覺,對記者這一行的種種感受,失意也好,得意也好,滋味不少於對日漸衰敗生活環境的感慨。
經歷過這些年的政經社會動盪,經常想,這真是個令這一代知識份子感到為難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記者所面臨的挑戰更勝於其他行業。
日日工作之後,看一篇篇登出來的報導,心中難免會沉思,這些文字,有多少是可以留下來傳世的?許多批評者常說,報紙文章盡是「一日文學」,記者捕風捉影的報導,有若生猛佳餚,隔日便索然無味。
這是多麼嚴厲而穿透的批判。一名記者有可能汲汲營營一生於文字工作,到頭來,什麼也不留,什麼也不值得留。就這樣的過一生,能夠沒有半點遺憾嗎?
幾年來:這樣的理念一直如針刺背,趨動著我去面對殘酷現實。整理完《走過傷心地》之後,按著挑選《受傷的土地》的文章。有一種面對反省、滌清靈魂的快意。自覺總算沒有辜負活過的那段光陰。
重讀一篇又一篇的公害報導,每篇文章都背負著一段體驗艱辛的過去,也格外讓我懷念一名曾在文章事業上努力過,卻遭天妞早逝的前輩劉復興先生。
劉復興曾在我寫作報導上,給我許多影響。在他過世之後,我曾在聯合報系內刊物寫過一篇紀念他的文章「淺酌低唱補破網劉復興的俠骨與才情」,這篇文章回憶他與我的交往,除了敘述,他在新聞事業上的創新與堅持外,也梳理了許多同為創作者的情感。在那不算太遙遠的過去,我們會經那樣肩負著辛酸、沉重而孤獨的擔子。
經過這些年後,再看這篇文章,覺得仍很能說明作為一名寫手的心情。拿這篇文章作序,一方面想讓別人瞭解,我們曾有這樣的傍徨與感傷;也想讓那些不瞭解記者行業的人,知道我們曾怎樣在風霜中前進。
午夜讀罷全書校樣,竟覺如艱越無邊雪國,心身俱寒。作為今日的知識份子,感覺親似一介怒江舟子,兩岸迷濛、盪漾波心,任讓風吹雨打雪滿頭。
1986年尾,就拿這樣的一本書向歷史交待。
民國75年冬
※ 本文轉載自《受傷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