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盡頭》薩克島的夜晚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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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盡頭》薩克島的夜晚

2014年12月07日
作者:Paul Bogard;譯者:陳以禮

薩克島的夜晚。圖片來源:Sark Island 粉絲頁

我從巴黎出發,搭火車到聖馬羅(St. Malo)這個法國沿海城市,在那裡換渡輪到根西島(Guernsey),再搭拖船到薩克島,再換拖拉機到村莊中心,接著坐上一輛維多利亞式的馬車,走在一條單線泥土道上,最後騎腳踏車去拜訪當地居民達沁格(Annie Dachinger)。一整天長途奔波直到半夜,我發現整個天空烏雲密佈,連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你來之前應該先找個女巫占卜一下。」達沁格笑著說。她說薩克島有個壞習慣,喜歡捉弄遊客。「也許一整天都下雨,但當遊客一搭上船準備離開時,太陽就出來了。然後我就會想,老天爺你嘛幫幫忙,這樣太殘忍了啦!」

達沁格家外面的柵欄有一個手寫板,上面寫著「內有女巫」。她說有一位馬車駕駛喜歡帶遊客來這裡,然後告訴他們:「我岳母住在裡面。」達沁格大約60歲,有著一頭紅土般的棕色頭髮,說話帶有粗糙的嗓音。她點燃一根煙後,劈頭就問:「要不要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威士忌?」然後直接進入主題。她是促成暗空認證的成員之一。「這裡的星星很迷人。」當我們從她家的觀景窗往外看時,她不禁脫口而出。

在這昏暗的房間裡,唯一的光源是兩根點燃的白色蠟燭。「之前有一晚,看起來就跟梵谷『夜間咖啡館』(Night Cafe)那幅畫作一樣。我不知道,也許我喝多了,屋裡的東西看起來好像都變大了,而且還持續變大。我只好把身體靠在牆上,設法讓自己別太頭暈目眩。」她笑著,一種乾乾粗粗的笑聲。「在這裡最棒的是,可以在一個非常晴朗的夜晚,到外面隨便找一塊田野躺下,然後往上看。一開始你會看到300顆或400顆星星,然後當你越看越久,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星星,直到看見滿天星斗為止。」

達沁格在1970年代從倫敦搬來這裡,並在這裡找到她從來沒見過的黑暗。「當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以為自己回到了500年前。這裡的黑像是絲絨,一點也不可怕,像是被擁抱著。黑暗中的我像是睡著一樣,實際上卻是清醒的。」

島上沒有一般車輛,只有白天才看得見農夫使用的拖拉機,黑暗為田野和泥土道帶來寂靜。達沁格說,她有時候會驚醒過來問自己:「這是什麼聲音?」然後才發現那是她的睫毛碰到床單的聲音。

「因為這裡太暗了,」她解釋著,「你真的可以聽到如此細微的聲音。這真的是很美妙。在這裡,你可以真正好好地休息,每天和太陽一起起床。這些都讓你真實體認到自己的存在和自己的生命。」

她愛薩克島,她重複說了好幾次。「這是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身為一個女人,我可以出門去聽音樂會,半夜再獨自一人穿過薩克島,走一里半的路回家,一點也不用感到害怕。如果月亮出來,我就走在月光下,如果沒有月光,我還有我忠實的老朋友:火把。」關於當女巫這件事,她說:「我就是我,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女巫的字面意義是指一位有智慧的女人;在歷史的長河中,她們扮演治療、接生,真正照顧大家的角色,這是古老大地信仰的多神論。我可以在夜晚走到花園裡發表任何我想說的意見,我可以裸身走出去,只穿上星星的光輝。」

達沁格認為觀看薩克島的星空帶給她許多思考的觀點。「你覺得,我是『什麼』呢?我是一隻在巨大動物身上的跳蚤,這個想法讓我知道自己的位置。我們其實很自以為是,很短視近利,因為我們不會考慮其他事物的未來,所以我們也沒有考慮到自己的未來。每當我想到我是一個人類,是破壞環境這個錯誤過程中的一部分,我的內心都枯萎了。人類就好像是一個做失敗的雕像,正逐漸被雕成怪物,真的。那麼,誰才是雕刻我們的神祇?」

然後她又笑了。「別擔心,這只是因為我今天有點怪怪的而已。到了晚上我就會這樣。」與達沁格告別之後,我騎著古老的腳踏車,回到今晚下榻的村舍。從小路往下騎經灌木叢,風在周圍咻咻地吹著,望眼所及盡是黑暗。達沁格住在島上較大的「大薩克」(Big Sark),我今晚則住在「小薩克」(Little Sark)。從大薩克到小薩克,必須先經過「切口」(La Coupee)。這是一條德國戰俘在1945年搭建的小徑,只有9英尺寬,高掛在岩岸上。上世紀初還沒有鐵路的時候,為了避免被強風吹到250英尺下的岩岸,小孩總是四肢趴在地上爬過這條通道。

連接大薩克島和小薩克島的 La Coupee。圖片來源:大英百科全書

回到村舍一停好腳踏車,我立刻被東邊10英里遠、根西島上的燈光給嚇到了,還好只要走進一旁靠山腰的田野,根西島上令人炫目的光線就被斜坡給遮住了。我終於了解薩克島的獨特:薩克島的暗空已經夠令人印象深刻了,但地表的部分更是漆黑。風聲、浪聲與羊叫聲,全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但卻只能隱約看見沉睡中的村舍輪廓,裡裡外外都沒有燈光,而屋頂外就是整片的星空。就像達沁格說的一樣,夜空從我身旁的地平線開始變得明亮,唾手可得。

介於夜空與土地、海洋交接處上方的星星,可能是最令人興奮的星星,因為我們少有機會看見它們。它們通常被大氣層遮住,或是,尤其是現代化之後,被光害吞沒。灌木叢間的單線泥土道,加上在馬廄裡熟睡的馬匹,薩克島帶你走入歷史,不只因為這裡沒有車,也是因為這些在地球邊緣的星星。

當我的眼睛越來越習慣黑暗時,我才發現我原本以為天上像是雲的地方,並沒有因此變得更清澈,因為那是星雲。銀河向我靠了過來。這是人類對世界的初始感受,我的靈魂呢喃著:「是的,我記得。」在懸崖的圍繞下,我覺得我像是個豎立在星空裡的雕像。

明天我將前往根西島。一趟匆忙混亂的旅程後,等著我的只有路燈、沒有遮蔽的光線,和平日早已聽膩的引擎噪音。但今晚在薩克島的田野裡,我可以躺下來,前後左右端詳那片圍繞著我的星空。單獨地躺在田野裡,我感覺我是一個完整的人,一個消失在黑夜裡的人。


《夜的盡頭》書封,時報出版提供夜的盡頭

作者:Paul Bogard
譯者:陳以禮
出版社:時報出版
ISBN:9789571359588

難道這都是愛迪生惹的禍?

當年他點亮第一個燈泡時,人們大為驚嘆,但時至今日,過度的人工照明卻使夜晚亮如白晝,小星星不再滿天亮晶晶,夜行動物、昆蟲難以繁衍後代,揮霍用電讓地球愈來愈熱,炫亮的光線更引發失眠、神經衰弱與致癌危機。我們要如何面對過度的人工照明與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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