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政府的河川整治工程以「防洪、取水」為優先,不僅造成許多台灣河川水泥化成為隔絕生態的「三面光」,且隨著極端氣候加劇,防洪效果受質疑後,堤防愈築愈高、攔河堰愈蓋愈多,又造成惡性循環,政府砸大錢把活水整治成死水,時常遭人詬病。
在花蓮富里就有一條「鱉溪」,原先水利署第九河川局規劃了3000萬經費進行環境景觀營造工程,卻引起吉哈拉艾居民的反彈,認為工程並不符合當地需求,且有破壞生態之虞。
今年初第九河川局新任局長謝明昌上任,決定把這個計畫喊卡,讓鱉溪的整治重新啟動。首要之務是搭建鱉溪流域管理平台,尋求政府與民眾的共識,讓鱉溪既能復育生態環境,且能保障人民財產的安全,更重要的是符合當地居民的期望。經過半年多討論,在「共學營」中充分溝通,政府與民間終於看見了同一條鱉溪的樣貌,要以還地於河、還石於河、減法工程及保留生態環境的理念為基礎,恢復鱉溪生命力。
還石於河、還地於河 鱉溪卸妝 還河流本來面目
「鱉溪」位於富里鄉境內,發源於海岸山脈,向西蜿蜒流經花東縱谷匯入秀姑巒溪,全長約18.5公里,顧名思義鱉溪流域早年有許多鱉棲息於此,阿美族人稱其為「阿碧」(音譯),與鱉的閩南語相當類似。
鱉溪生態豐富,除了鱉以外,菊池氏細鯽、台東間爬岩鰍與日本瓢鰭鰕虎都是當地的指標物種,日本瓢鰭鰕虎(俗稱日本禿頭鯊)屬於河海洄游魚類,魚卵在淡水鱉溪上游孵化後,仔魚被河川帶往下游沿著秀姑巒溪出海,在海中成長到成熟繁殖期,會再沿著出海口洄游到秀姑巒溪、鱉溪中游產卵繁殖。
日本禿頭鯊被阿美族人稱為「哈拉」,當地的地名「吉哈拉艾」便是由此得名,早在台23線開通以前,早在阿美族的先祖溯源而上開墾以前,哈拉便已往返於出海口到鱉溪這段80公里的洄游長河,繁衍了世世代代。
從「鱉」溪與吉「哈拉」艾的命名,即可領略當年的生態景象;然而隨著人為開發,水泥護堤興建、河道疏濬工程,加上人為捕撈與外來種入侵,鱉溪的鱉愈來愈少;而為了取水、灌溉取良田、防範洪患的攔河堰、固床工等河川橫構物,更成為了「哈拉」無法回家的阻礙,洄游之路因此中斷,幾乎快要從吉哈拉艾的溪流中絕跡。
當地居民雅各說明,吉哈拉艾中上游的河床原本有許多大石頭,「那些石頭緩衝了河流的速度,同時淨化水質。」他說,早年為了疏濬,政府把這些石頭搬走,卻造成河流速度變快,生物棲地也因此改變。
講師阿任說,大石頭的迎水面可以阻擋河水,且在石頭後方形成一處水流差異的「潭-瀨」,「潭-瀨是兩種地形的合稱,潭是指較深的水域,可以供大魚棲息、瀨則較淺,有小蝦小魚活動,是河川中的重要生物棲息地。」他說,大石頭消失加速了河道侵蝕,造成兩岸波堤的掏空,必須放置消波塊,同時減少了生物棲息地,卻因為這些棲息地在水中,不容易發現,過去一直不被重視。
為了恢復生機,九河局決定「還石於河」。工程師說,要還也不能隨便還,必須讓大自然決定石頭應該所處的位置,先以軟性工法拋填石塊排列成石渠後,隨著大雨、洪水沖刷搬運,順應地形形成「瀨間」,河床骨架成形後,潭、瀨便能自然維持,「一來構成生物棲地,更重要的是能減少河道侵蝕,解決安全問題。」
此外,對於23道攔河堰,當地農民卡住表示,祖先也有種水稻田,在山上還有著名的天空梯田,「他們取水不會把整個河給截斷,可能是傳統工法不會做出這樣堅固的工程,也可能是他們根本不會想這麼做。」他說,祖先留下的百年水圳,僅在河道旁邊鑿石一條寬度不到一公尺的水道,引水到農田、家裡去使用,「工程科技進步了,人類的智慧卻退步很多。」
卡住說,早年農田水利會取水灌溉了下游大面積的水稻田,就是因為鱉溪的水質清澈才能造就遠近馳名的富里米,「其實不是說要恢復河川生態把攔河堰拆除就不能灌溉良田,只要改用抽水機就好了,抽水機可以管理水量,又不會把河流整個截斷。」
水工學者放下成見與地方共學減法工程 「誰說魚梯不能被沖毀」
繼續沿著河往下游走,豐南社區發展協會前理事長王晉英拿著84年的黑白照片指出,以前的河道較為寬闊,但後來為了耕作,人為將左岸的行水區填土成為水田,並用石頭固定邊坡,導致河道於此收窄,「剛開始問題當然不大,但滴水能穿石,河道收窄後,河流加速、向下侵蝕,日積月類之下河床已經侵蝕到母岩,更導致左岸的邊坡開始受到侵蝕,有掏空的危險。」他表示,自己十年前擔任理事長時便提出這樣的問題,「當時還被指為危險部落,政府撥款興築了右岸的水泥堤防,然而卻是治標不治本。」
幸好,經過充分溝通與討論,這次九河局決定將加法工程轉為減法工程,科長黃郅達表示,「河川整治其實有很多種方式,硬體工程與軟體工程並沒有絕對的好壞,而是應該要因地制宜,更重要的是尊重地方居民的意見。」他表示,九河局把這裡的農田徵收後「還地於河」,且同時保留了一小塊要做為生態池,有助於社區營造的工作。
黃郅達說,政府過去習慣發包給工程公司做,但這次透過平台討論讓社區居民全體動起來,政府出資協助,讓民眾自己投入設計與搭建,「工程可以成為他們期盼的樣子,也因為親手整治讓人民對於河川有更深的認同,未來也會更加愛護。」他也說,其實原住民有很多智慧是工程師的教科書裡面沒有教的,因此居民來做也能比政府單向規劃來得更好。
黃郅達進一步說明,過去水利工程為了生態常會施作魚梯工程,但是最後因為颱風暴雨,魚梯一下子就被沖毀,民眾看到覺得浪費公帑,政府部門也因此卻步,「可是誰說魚梯不能沖毀,其實魚梯不像高速公路需要全年暢通,在部分的汛期季節、颱風期間可以移除中斷,等到颱風、洪水過後再裝回去或再施做就好。」他表示,過去工程規畫的魚梯動輒上百萬,但透過與地方居民共學,他們設置搭建簡易的魚梯,成本相對低很多,卻有同樣的功能,「就算真的被沖毀,也能很快地再搭一座回來。」
第一代的簡易魚梯雖然在9月被颱風沖毀,但是第二代改良後的魚梯也已經完工裝設上去,除了設計上做了改良,擺放的位子也有所調整,黃郅達表示,「一開始以為是放在河中間,但後來發現應該要放在河側邊小魚才會使用。」這也是共學的一個環節,不是合約買斷的工程,而是反覆修正的工作。
尋求共識不難? 九河局長:「政府官員要把居民的意見真正聽進去」
謝明昌就說,共學不只是一兩場工作坊活動,也不只是九河局和地方居民參與,共學要讓政府的各機關各部門、地方與中央都參與,除了有地方居民,也可以邀請NGO團體、學者一起來參與,「大家的資訊可以共享,更重要的是各自面對不同的問題都可以提出來討論,共同努力尋求更好的解方。」他表示,這樣的溝通仰賴平台的建立,透過網路社團讓討論可以長時間、即時性進行,確實有事半功倍之效。
做為全台河川整治的典範,謝明昌說,最重要的關鍵在於溝通,「其實溝通不難,過去政府部門也一直強調與民眾溝通的重要性,但往往淪為說明會的形式。」他表示,雖然與過去政府部門規畫、投標設計、發包工程相較,建立溝通平台並以共學的方式做河川整治,確實要花更多時間,「因為這是沒人走過的路,自然沒有前例可遵循。」
不過,謝明昌強調,遇到的這些困難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困難,「只要花點時間,大部分的問題都是可以解決的。」他認為,過去的說明會都會有民眾提出意見,政府官員也說聽到了,但最後卻還是照著原本的計畫走,沒有想過更改計畫,而是想著怎麼說服民眾,「真正困難的事情可能不在於溝通,而在於政府願意真正傾聽並且願意改變。」
謝明昌說,必須在最前期的規劃就把民眾溝通與共學放進來,「而不是等到工程都規畫好了,甚至合約都簽了才來辦說明會做溝通。」他表示,鱉溪的共學之所以能成功,當地民眾凝聚的共識也非常重要,「他們非常關心自己家鄉環境的未來,九河局只需要在旁看看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地方,這樣的整治營造才會是地方真正需要的。」
黃郅達也認為,人是最關鍵的,「願意無私溝通交流,不同的立場其實可能找到共同的問題。」他表示,過去河川整治順序是生產、生活、生態,現在是生態、生活優先,最後才是生產,「部落希望發展生態旅遊,重點在於生態,而非在於旅遊,唯有先把鱉溪的生態復育完成,旅遊資源才會源源不絕。」
對此,吉拉米代部落的頭目陳金福就說,其實守護河川生態、整治河川環境不是什麼新的概念,「祖先做了好幾百年,都跟河流和平共處,他們應該早就知道了我們不是唯一使用河流的人吧。」他認為,鱉溪的資源是上、中、下游的人共享,河裡的魚蝦、河邊的動植物都要靠著他生活,「我們只是傳承祖先的精神。」
10月18日「全國河川日暨NGO水圳論壇-山海對話,從河開始」
自2006年起,水利署發起「河川日」教育宣導活動,目的是希望民眾一同關懷河川,深化其保護環境、文化、及生態之意識。河川日每年由水利署各河川局輪流舉辦,今年度(2019年)則由第九河川局,根據「河你在一起」為主題,打造一系列活動,包含:流域走讀、河川論壇、大型河川戶外活動等;本次河川論壇並結合「NGO全國水圳論壇」分享在地社群及民間參與及公私協力等議題。透過水環境教育活動,鼓勵更多民眾走到河畔、關心河川,並投入河川守護行動。
而本次以「公私協力參與河川治理」、「民間推動河川公民參與機制」、「恢復河川生命力」等三大主題及世界公民咖啡館為論壇主軸,將花蓮區水資源現況、成果、議題等,與台灣各地公私部門,一同分享地方案例,並共同討論水議題,期望凝聚共識,與生態環境達到平衡,也有利水利施政措施及方案之推動。誠摯邀請全國關心河川、環境、生態議題的夥伴們,參加「全國河川日河川暨NGO水圳論壇」,期待各界相互學習,不吝賜教。
日期:2019年10月18日
時間:上午九時至下午五時三十分
地點:東華創新研究園區體育館(花蓮縣花蓮市華西路123號)
參加對象:全國河川局、相關公部門、全國關心河川議題NGO、關心河川水圳生態環境等學術單位等,共200名,備取10名。
網址:https://reurl.cc/jd1v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