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保育類昆蟲變成害蟲 山櫻花上的霧社血斑天牛 | 環境資訊中心
社論

當保育類昆蟲變成害蟲 山櫻花上的霧社血斑天牛

2012年05月12日
作者:董景生(林業試驗所植物園組)、楊曼妙(中興大學昆蟲學系)

花開燦爛的山櫻花

白色壺狀花的霧社山櫻是較稀有的原生種山櫻花。(王偉聿攝)原產於台灣的山櫻花(Prunus campanulata)是一種薔薇科的落葉樹種,由於每年一到三月間,春寒料峭的冬末,山櫻花會從枝條上綻放出粉紅色的花朵,滿樹倒掛吊鐘狀的粉紅色筒狀花吸引鳥類和昆蟲前來覓食,更吸引人們的目光,因此又名為緋寒櫻,短暫的花季後,花瓣飄落,落英繽紛,植株在花末開始抽出新葉,花朵迅速吸收養分轉化為核果,春天也就進入尾聲了。

大量種植的山櫻花,卻也導致了病害蟲害的擴散。(許嘉錦攝)

台灣薔薇科梅屬(Prunus)植物有9種,其中粉紅色的山櫻花較為常見,此外白色花瓣的阿里山櫻花(Prunus transarisanensis)以及霧社山櫻花(Prunus taiwaniana)也極具觀賞價值。

粉紅色的山櫻花分布很廣,從日北南部到琉球群島,最南到台灣都可以見到它的蹤跡,低、中海拔的闊葉林是它的原生育地。

櫻花熱

在日本,櫻花是武士道的精神,也是日本美學的極致展現,櫻花燦爛的盛放,花樹下的落花隨風飄逸浪漫動人,日本人日間賞花,夜間也賞櫻,每年櫻花祭時,各個會社甚至派出年輕人到櫻花樹下搶佔賞花空間,而櫻花林下喝茶飲酒,總是一位難求。

大量種植的山櫻花,卻也導致了病害蟲害的擴散。(許嘉錦攝)

在台灣,山櫻花與泰雅族的傳統農事息息相關,每年二月至三月間,當泰雅族原住民看到山櫻花綻放,就表示小米播種祭的開始,大家開始準備種植小米。山櫻花酡紅綻放,遂成為一種象徵,在霧社事件後,文學家書寫讚頌山櫻,以此隱喻泰雅精神,此時山櫻花已經由年曆植物轉化成為更高層次的精神象徵,賽德克巴萊影片中就可以觀看到這種強烈的象徵。

為了發展觀光,大面積的景觀造林成為簡易有效的方式,近年來台灣地區中低海拔公園觀光區、國家公園以及森林遊樂區,無論原生種或外來種,大量的櫻花被植種塑造出行道樹與公園景觀林。近幾年來,武陵農場、阿里山、陽明山、霧社、太平山,許多櫻花景點每年吸引大批的遊客到訪,媒體效應加上盛開的櫻花林,賞櫻人潮已經成為觀光旅遊的新議題,需要管制遊客乘載量甚至開拓新的停車場或轉運站來因應。

在台灣的原始山林裡,山櫻花通常散生林間,它的核果吸引許多鳥類取食,而能夠進行較長距離的播散,因此原生的山櫻花較少能成為純林。人類的種植,擴展出新的櫻花群聚生長模式,殊不知,生態系中許多物種也因此躍躍欲動,諸如褐斑病、穿孔褐斑病、細菌性穿孔病、流膠病、簇葉病等各種疫病菌,原先少見的昆蟲,也由於大量的櫻花樹林,改變了物種生態。

霧社血斑天牛的前世今生

霧社血斑天牛是一種大型甲蟲,其體長變化很大,由3公分到6公分不等,若加上長長的觸角,則更顯得碩長。牠的身體外表被有亮麗的血紅色的絨毛,因此有「血斑」之稱,而這樣的色澤正好與牠主食的山櫻花樹皮相襯,若不仔細觀察,還真容易忽略停棲在樹幹上的霧社血斑天牛成蟲。

霧社血斑天牛幼蟲蛀食後在山櫻花樹下形成的木屑堆。(楊曼妙攝)

霧社血斑天牛的一生與櫻花樹有著不解之緣,雖然偶有取食桃李樹的紀錄,但仍強烈偏好山櫻花。產在樹幹表面的卵孵化後即鑽入樹幹中,幼蟲雖僅取食活的櫻花樹,吃的卻是樹木中間死掉的木質部。幼蟲在樹幹中邊吃邊鑽出縱行的長長隧道,取食後的木屑則會推出樹外,因此很容易由樹幹基部堆積的木屑以及樹木的流膠得知牠們取食的蹤跡。幼蟲約需經過兩年,才會完成發育。牠們化蛹於靠近樹皮的蛹室中,並於鑽出樹木前羽化為成蟲,在春天等候適當的時機咬破樹皮出來活動。

產於樹皮上、猶似米粒般的霧社血斑天牛之白色卵粒。(蔡經甫攝) 霧社血斑天牛的幼蟲以山櫻花樹幹為主食,取食其中的木質部(劉哲元攝)

霧社血斑天牛交配時,採取雌下雄上的方式,而交配後的雄蟲經常持續停留在雌蟲身上一段時間,守護雌蟲產卵。(劉哲元攝成蟲不再取食,唯一任務就是傳宗接代,春天的山櫻花樹下開始演出一齣齣愛情戲碼,雄蟲除了要努力追逐雌蟲,還需要與其他雄蟲競爭比武,以取得交配機會。交配時,雌蟲位在下方,雄蟲則抓住雌蟲背部。由於霧社血斑天牛的成蟲可以與多隻個體多次交配,因此交配後的雄蟲通常還會守護雌蟲,確保牠在樹皮上產卵,未受干擾。

一隻霧社血斑天牛一生雖可產下數十到三百多個卵,但在未找到成蟲交配前,只能產下無法孵化的空包彈。雖然雌蟲會尋找樹木縫隙產卵,但產下的卵只是稍為附著在樹皮上,因此極易掉落,而孵化後的幼蟲也不見得都可以順利進入樹幹而健康成長。猶如多數不會與後代一起成長、更遑論撫育後代的昆蟲,霧社血斑天牛的產卵數遠大於發現的成蟲數,除了本身的生理因素,這之間的落差似乎受到食物資源與環境棲地等因子的影響。

保育類昆蟲擠身害蟲之列

猶如老子所謂「木強則兵」,美麗的身影卻經常伴隨著哀愁的歷史。大型艷麗的霧社血斑天牛成為採集標的物,相傳在日治時代為進貢日本天皇的「天牛三寶」之一,珍貴的身價也招來殺身之禍,獵捕者甚至破壞櫻花樹以取得新鮮的天牛。因此在民國78年台灣首度公告的保育類野生動物名單中,霧社血斑天牛即被列為第二類珍貴稀有的保育類野生動物,面臨的危機為「棲地破壞,非法捕捉壓力大」。

然而,曾幾何時牠在民眾的眼光似乎有所轉變,近年來報章雜誌時有霧社血斑天牛「為害」山櫻花的報導,保育類昆蟲儼然搖身一變成為害蟲!真正原因究竟如何?若非嚴謹的研究恐無法下正確的結論,但從一些跡象或可提供線索做為推論。歸因於環境變遷或暖化效應雖不無可能,但似乎議題過大、過為籠統;反觀現有的環境棲地變化,似乎更能詮釋改變的近因。各地大量的山櫻花種植,似乎提供霧社血斑天牛更多的資源,除了食物資源更為豐富,可以養活更多的幼蟲,而原本散落山區各地的各地櫻花樹現在變得更為集中,於其間尋覓配偶似乎也變得更容易了。

霧社血斑天牛逐漸增大的族群量,讓牠不再顯得珍貴稀有,也從近來重新審定的保育類野生動物名單中,降級為第三類其他應予保育的野生動物。值得省思的是,霧社血斑天牛族群的改變,是持續的增長或可能僅只是曇花一現?在同一地區櫻花林的多年研究調查就顯示霧社血斑天牛族群量逐年有減少的趨勢;而在某些廣植櫻花樹的果樹種植區,以往霧社血斑天牛很少利用的桃樹,也開始被頻繁的取食。如果全民瘋櫻花的熱潮不斷發燒,這種人為的資源改變,究竟會提供霧社血斑天牛甚麼樣的選汰壓力改變?會是族群大量增長與分化的契機?還是在數量過度增多與競爭失衡中,反而會導致族群的衰落?如果哪天櫻花熱潮過後,天牛的命運勢必又有所改變,對櫻花而言又何嘗不同?

符合生態原則的景觀造林

山櫻花原生地很少成林,因此蛀食性的霧社血斑天牛難以大爆發。(黃嘉龍攝)近年來,類似的故事一再的上演,擴建都市景觀林的過程中,即便林業專家講求適地適木,廣用原生樹種的原則,然而因為大面積的單一化純林,即便是原生樹種也不再是害蟲疫病較少的保證,樟樹、台灣欒樹、楓香、刺桐、榕樹….等原生樹種,原本害蟲很少,樹勢強健,但在景觀美化的思維下,大面積廣植形成純林,因此讓早已存在的昆蟲逐漸衍生為新興害蟲,或是提供外來入侵種肆虐的機會。

的確,適地適木善用原生植物是重要的育林原則,但在大量種植相同樹種後,不論原生種或是外來種樹木,都會面臨較高的害蟲疫病風險。對於那些已經大量種植單一樹種的景觀林,則需要有系統有效率的進行樹木疫病蟲害的監測。未來的都市景觀林,若要避免類似的故事發生,應該要穿插不同樹種、不同高度,以較符合生態原則的造林方式,營造出區塊狀的都市林,或可減緩害蟲疫病的發生。

※ 原刊於林業研究專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