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W:
今天一早,六點不到,我們就動身了。爬一段山路,準備找一處隱蔽,窺看青鸞跳求偶舞的美妙姿態。帶路的是一位伊班族(Iban)的年輕人,他沉默寡言,很穩重的樣子,他的名字是Telajan。他行走山路的步伐,從容、自在、有自信。我選擇走在我們一伙人的前頭,也就是Telajan的後頭。他每走一段路就會停一下,等我們,其實我覺得他只等他後頭的那一位,也就是我。我一到,他就又動身開始走了,這使得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停下來休息。我發現,有一度我的小腿因為不停上坡的吃力持續,幾乎快達抽筋的程度。後來,我索性讓自己走得更慢,不去管Telajan是否會等得不耐煩了。
到達目的地後,揚耀告訴我們,每人要找一處隱蔽的地方躲起來,不能被青鸞發現卻又能看得見青鸞的地方。於是,我們便各自鑽入叢林,找灌木叢生的區塊靜靜候著。不能出聲、不能移動,只能非常、非常安靜的一動也不動。我覺得這非常困難,不過,為了親眼看見青鸞,每個人都因為這個強烈的目標而願意忍受著一個小時的無法動彈。就在我靜靜等待到感覺無聊時,我開始觀察起了Telajan,他竟是那麼自在、那麼無所謂、那麼無所求地靜靜坐著,不發出一點兒聲音。他背對著青鸞會出現的方向,表現出他從容的沉著與對青鸞的淡然。他讓我想起了「靜獵」,因而也讓我感到汗顏。我是那麼努力想成為一位昆蟲觀察家,並時常磨練自己的耐心,然而,當我看著Telajan時,我卻發現耐心對他而言,竟是那麼微不足道的芝麻小技,他不必刻意以求,輕易就辦到了。
最後,我們並沒有等到青鸞的出現。但我卻從Telajan的身上,學習到不少作為昆蟲觀察家應該具備的態度與能力。
W,回程時,打斷我繼續思考的是一隻美麗的蝴蝶,是我在這封信件開頭附上的那張照片裏的蝴蝶。這隻蝴蝶其實已經有一些歷盡滄桑的感覺,身上鱗粉已脫落不少。但祂還是充滿金屬光閃的感覺。我回到住處,找出我在機場買到那本《Malaysian Butterflies》查找,竟然有收錄這一隻蝴蝶。我一看他隸屬的Riodinidae這一科,就有些驚喜的感覺。因為這一科在台灣稱為「小灰蛺蝶科」,在中國大陸稱為「蜆蝶」科,是屬於熱帶區域比較容易見到的蝶科。台灣也有小灰蝶蝶科的蝴蝶,但不多,就兩種,一種是阿里山小灰蛺蝶,另一種分兩個亞種,其一是台灣小灰蛺蝶,另一是江崎小灰蛺蝶。我所拍到的這一種,圖鑑上的學名是:Paralaxita telesia。他的英文俗名Red Harlequin,大概是取自牠紅色的翅底,以及那些小丑臉斑似的紋路吧!既然這樣,我就稱祂為「紅丑小灰蛺蝶」好了。
一大早的行走,讓我的腿很痠疼,不想再到哪兒去走走,便利用午餐前的時段,讀起了法伯《昆蟲記》第三冊第14章的〈變換菜單〉。法伯這一章的開頭就引用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告訴我你吃的是什麼,我就能說出你是哪種人!」這是一位法國的美食作家布利翁-薩哈罕的名句。法伯說他講出這句名言時,一定沒想到對昆蟲來說是多麼地貼切。
法伯飼養過許多昆蟲,他發現許多昆蟲都遵守著固定或一定範圍的食物類別,這種準確的對應性,使得有經驗的昆蟲專家,幾乎可以預判一隻植食性的昆蟲可能偏愛哪一類植物,或哪一類肉食性昆蟲所偏愛的是哪一屬或哪一科的昆蟲。法伯舉了許多的例子,這些例子有許多在前兩冊,或是這一冊的前幾章都提過,所以我仍有印象。法伯盛讚這些昆蟲是某一種植物的專家或是某一科昆蟲的專家。同一科昆蟲,只要是食物範圍內的,即使長相差異很大,祂們總是能夠分辨出來。法伯舉了一個例子,是沙地節腹泥蜂,祂們麻醉的獵物是象鼻蟲。有一種短喙象鼻蟲,體型圓柱,喙極短;還有一種橡實象鼻蟲,體型扁薄,喙極長。外觀相差十萬八千里,但沙地節腹泥蜂就是知道祂們是象鼻蟲,是幼蟲的食物。法伯說他「絞盡腦汁做徒勞無功的猜想,搶掠者是靠什麼符號來指引自己,才能在如此多樣的獵物中不脫離同一個類群?」但他怎麼實驗、怎麼想,都找不出答案。他「想求助於演化論、遺傳論以及其他被冠上“論”的學說。」不過,當然也沒有什麼學說可以明確給他答案。
法伯還講了一個有趣的親身經歷。他說有一年春寒,把桑樹萌發的新芽都給凍壞了,這使得當地養蠶的佃農十分緊張,含淚請求法伯幫忙,因為他們知道法伯懂一些植物草藥該如何配方的知識,理應也懂得關於植物的其他。法伯藉由植物學上的分類,想找一些關係相近的葉子給蠶的幼蟲試試,但蠶並不領情,寧可活活餓死。
不過,法伯也有成功讓幼蟲轉換食物的實驗案例,祂把原本吃雙翅目卵蜂虻的泥蜂幼蟲,換上一隻螽斯,泥蜂幼蟲把螽斯吃掉了。後來他試著換小螳螂給泥蜂幼蟲吃,也成功了。這給他不少信心,之後,他嘗試給更多的昆蟲變換菜單。他發現,只要方法正確,不讓食物腐敗,成功率其實很高。
法伯在這一章的最後幾乎下定論似的寫道:「食肉幼蟲沒有專一的口味。母親為牠提供的如此單一、品質如此有限的食物配給,可以被另一些同樣適合其口味的食物取代。多樣化的菜單並不令幼蟲反感,牠和單一飲食一樣有益於幼蟲,甚至對幼蟲的種族更加有利,這一點我們稍後便將看到。」文章就在這裏結束,而我忍不住想先窺看一下法伯賣什麼關子,於是翻到下一章,一看標題,竟是〈給演化論戳一針〉。看來,法伯真的是演化論的一個有力抨擊者,當然,我們也可以說,法伯同時也是促成演化論的一個推手,因為他的質疑將讓更多演化論的擁護者更積極找尋證據,進而使演化論的研究與發展更積極,成果更豐碩。
W,寫完這封信,我要去游泳了,妳知道嗎?這兒的溪水真的乾淨清涼到讓人一天不到溪水裏去泡一下,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呢!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