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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承百年搏浪榮耀 不離開海的討海人

追尋鏢旗魚文化,系列報導二

2014年08月27日
本報2014年8月27日台東訊,特約記者陳文姿報導

承繼了鏢旗魚技術,陳明賜成為台東最年輕的鏢魚船長。攝影:陳文姿。

2013年公視發表的海洋紀錄片「戰浪」,以台東縣成功鎮的鏢旗魚文化為題,採海陸空拍攝手法,全方面呈現漁夫搏浪鏢魚的驚險過程,畫面震撼刺激扣人心弦。喧囂的吶喊聲與緊張的追逐戰之間,「戰浪」低聲訴說鏢刺漁法面臨的困境與失傳的隱憂。

高度倚賴經驗與技術的鏢刺漁法,漁獲效率極低,海洋作家廖鴻基說它「註定消失」。它最大的敵人是歲月,因為現今從事鏢刺的漁民大多年近60歲,製作人形容他們是「最後的漁夫」。

2014年春,記者走訪成功鎮時,意外得知,新一代繼承者已經產生。66年次的陳明賜成功地從父親手中接過鏢旗魚桿。1年半前,父親退休,陳明賜成為台東最年輕的鏢魚船長。

繼承

再訪成功鎮時已是夏天。清晨3:30的新港漁港,夜空連接海面,闃黑一片。碼頭邊的「新日滿」漁船亮著日光燈,船上陳明賜船長和兩名年紀較長的海腳(船員)來回穿梭進行出海前最後的檢查。現在是捕魚淡季,多數船家因漁穫不足以貼補油錢而休息,「新日滿」依舊趕著出海,為的是在日出前抵達東河外海,盡早開始一天的鏢旗魚作業。長輩口中的阿賜是個比別人更認真、更勤奮的討海人。

暗夜出航。攝影:陳文姿

鏢刺技法需要多年磨練的經驗、技巧與膽識。立在風浪中的船頭台架上,鏢魚手高舉3倍身高的鏢桿,緊抓那瞬間,將鏢桿擲向海中一閃而過的魚影。陳明賜船長高瘦溫文,一度被質疑能否拿起重達10幾20公斤重的鏢桿。

鏢魚中。攝影:陳文姿「靠練習啊。不是力氣大就辦的到的,這需要技巧。」從小跟著船長父親上船,18歲正式出海,至今陳船長捕魚資歷19年。從鏢雨傘旗魚跟鬼頭刀開始練習,直到父親認可,才開始掌控全局。傳統鏢魚手都穿著特製的忍者鞋,雙腳扣在鏢台前端腳環,阿賜船長卻說「我都赤著腳,習慣了。」

影響漁獲的關鍵是尋找旗魚,微翹起的尾鰭會洩露旗魚的蹤跡,船上專責找魚的漁夫需緊盯光芒閃亮的藍白浪花來回搜尋。但身為船長,肩負收成的重擔,年輕的阿賜也加入尋找魚蹤的行列「我一個人看的魚勝過兩個人!」阿賜船長說。

鏢刺

鏢刺,看似殘忍,卻是符合永續海洋的漁法。相對於毒、電、炸魚不公平又無差別的獵殺以及拖網與圍網動輒數十噸重的捕撈量,鏢刺漁法憑藉一人之力,目標魚種明確,誤殺率低,魚獲量更是極低。

每一次的鏢刺都是漁夫與魚的正面對決,生存與對抗,不容閃躲。「訪問過的漁夫說,捕魚要有殺氣,你在海上也有殺氣嗎?」我問。獵物當前,眼前談吐溫和的船長,是否變得殺氣沸騰?船長微微驚訝停頓,笑了出來「你說我有嗎?」

「但鏢魚傳統上,抓到旗魚上船時都會唸一段話….」這段簡短的儀式霸氣威嚇意味濃厚,張顯出漁夫與魚的生死對立關係,長期在成功鎮進行漁夫訪談與文史紀錄的宋明燕告訴我,這段話語其實承傳自日本漁夫。船長答道「我們家沒這習慣,漁獲處理完畢就趕緊看魚。」

榮耀

中午12:30,當日漁獲陸續進港等待拍賣。新港漁港前的漁獲拍賣場上堆滿鬼頭刀、鯊魚、鮪魚、旗魚與各種小魚。成堆的漁獲旁,兩隻20公斤的小雨傘旗魚貼著「新日滿」的標記,看來這是今天的總收成。天冷時節的白肉旗魚可重達數百公斤,油脂豐厚,每公斤拍賣價更高達五、六百元。但夏季的雨傘旗魚只剩每公斤40~50元的價格。幸而「新日滿」有隻旗魚新鮮肥美,買家以150元的高價標下,今天的魚獲收入總算是平了油錢及船員薪水。

新日滿的漁獲

拍賣結束後,再訪陳船長。「6點多我就鏢下兩隻旗魚了,但流水不好,旗魚都不上海面,只能提早回來。附近的船只有我鏢到。」鏢魚手們老愛說著那些海上錯失旗魚的遺憾,陳船長也不例外。靈活的旗魚總有本領逃離漁夫的鏢桿,空手而回的船家不在少數。為什麼選擇鏢魚這麼辛苦的方法?

長年征戰的痕跡刻劃在鏢魚手的身上。攝影:陳文姿。

「看到一隻白肉(旗魚),鏢桿一滑,從旁邊斜了過去,唉呀!」說到鏢大魚,陳船長說「會緊張呢!」這緊張不是害怕,而是在意(甚至我認為是興奮)。惋惜,讓鏢魚手期盼下個大展身手的機會。

長年征戰的痕跡刻劃在鏢魚手的身上。肩胛骨的酸痛紀錄著鏢桿舉起的次數,雙腳承擔著站立風浪尖端的壓力,眼睛因吸納過多海面的亮光而顯得迷濛。鏢魚者不肯用刺網,是因為憑實力與能力而得的漁獲才是榮耀。

沒落

台灣的鏢刺漁業源自日本,1910年代(日據時期)由日本漁業移民引進,一度為漁村帶來榮景,如今已沒落。成功鎮的鏢魚船數量最多,新港碼頭邊停靠超過7、80艘的鏢魚船,乍看之下鏢刺傳統仍普遍存在。詢問過宋明燕後才知,敢在大風浪中站上鏢魚台的沒幾人,鏢的也未必是旗魚。

冷冽的東北季風加上七八級大浪,旗魚季正式開始。寒流來臨時的清晨3點半船員們一樣要出門補魚。「靠意志力啊,如果1天可以賺1萬,當然要出海了。」「擔心未來嗎?漁穫不好怎麼辦?」陳船長無奈表示「不擔心未來,自從塑膠船出現後,就沒多少魚可捕了。」船長所說的塑膠船,指的是放流刺網的大船。

刺網以數公里的漁網立於海中橫遮水流,等待攔截游經的魚群,一次漁撈可達數十噸至數百噸。兩者的漁場是相同的,捕獲量低的鏢魚船家自然希望政府以法令管制使用刺網。「有魚的地方都一樣啦,我們在潮界線捕魚,他們在潮界線設置放網。現在不管,以後要管制就更難了。」阿賜船長的叔叔補充。

阿賜船長的叔叔也有一艘船,夏天無魚可捕,靠打零工增加收入,冬天才回到海上。延續鏢刺漁法的關鍵是什麼?台灣從事漁業人口銳減,一般人認定年輕人怕吃苦才不肯捕魚,陳明賜船長卻不這麼認為「漁獲好壞才是問題,如果有魚可捕的話,為什麼不捕魚?」船長說。

鏢刺旗魚的百年傳統仍在延續。繼陳船長之後,成功鎮一名30出頭的年輕人正在接受鏢刺旗魚的訓練。憑一二人之力,傳統能否就此延續?亦或只能在紀錄片中找尋?漁業的未來,漁夫沒有答案。

※ 本文為台灣環境資訊協會與行政院環境保護署,共同合作之編採營結業學員報導獎勵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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