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柏榮:最後一個農人是怎麼死的?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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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柏榮:最後一個農人是怎麼死的?

2016年05月04日
作者:施柏榮(自由撰稿人)

近年來,植物工廠(Plant Factory)及其相關技術的發展成為關注焦點,如果按日本經產省的定義,它意味著一種人造的養育(殖)環境,而在此內部環境之中,「生產者」可以自主制定生產計畫,並且透過多個(層)的隔板結構,在少量的空間與時間之中,生產出比傳統農業更為多量的作物(如青菜、番茄、草莓等)。

植物工廠裡,作物在人造環境中自動化生產。攝影:張光宗。圖片來源:我們的島。

在多數情境中,由於植物工廠具有:「縮短生產時間」、「減少生產面積」、「排除自然環境限制」等特質,因而被視為是解決氣候變遷、糧食短缺、土地缺希、土地汙染問題的藥方,更有甚者以「未來的農業」來稱之。

高度技術密集、資本密集產業,不能被視為農業

然而,它真的是解決農業問題的藥方嗎?

植物工廠能否被視為「農業」,本身就有非常多有待思辨的地方。首先,倘若詳細觀察植物工廠所仰賴的技術,與傳統農業有著極大的差異,因為植物工廠能否生產出作物,除了高密度的建築設計之外,相當程度仰賴於光質、光週期、光量等「光學技術」,若以所須的技術、儀器的含量來看,應被視為光電產業的延伸,而非認知之下的農業;其次,必須更投入批判眼光進行討論的是:植物工廠中的「生產者」並不能被視為「農民」,植物工廠屬於高技術密集、高資本密集產業,並非多數農民所能投入的範疇(尤其台灣自主生產者是以小農為主的生產體系),換言之,植物工廠的生產者並非農民,而是擁有大量資金、技術專利(排他性)的企業與資本家。此種植物工廠背後的階級、資源差異的事實,卻被有意無意地以「因應氣候變遷帶來糧食短缺」、「增加農民收益」來賦予糖衣式包裝。

台灣農業問題在未形成共享價值體系

倘若在未回答「符合誰的利益」之前,便進一步被形塑於農業政策之中,那將會成為「滅農」的最後一支利箭。

以「未來的農業」來稱呼植物工廠更是極其危險的,因為它並未釐清(或更準確來說是迴避)了台灣真實的農業現況與問題。台灣所面對的問題並非農業生產力或是農業技術不足的問題(這裡指稱的技術包括改良、育種、器械、天氣預測、包裝等與農業生產相關的技術),而是台灣既有的農業從未形成(或接近)「共享價值」(Shared Value)的產銷體系,終端市場的銷量、產值即使增加,但利潤未均享至生產體系最上游的農人,而在此同時,農業生產所有的風險,諸如氣候、土壤等變異,卻仍是由上游農民所承擔。這也可以解釋何以台灣農家所得的比重,來自農業所得的比重從1960前後的65%,到2010年前後的20%(參見主計處98年家庭收支調查結果)因為問題始終不是來自「供給端」(如糧食生產不足等),而是:整個農業產銷體系仍是一種高度剝削的殖民體系。

那麼,倘若大規模導入植物工廠之後呢?台灣會出現甚麼樣的境況?能改變此種農業殖民體系嗎?

植物工廠將深化農業殖民體系

未投以階級視角,答案絕對是否定的。

一如上述所言,如大規模導入植物工廠,可以想見的情況是,由企業所密集投資的工廠將大量生產出蔬菜、水果(如以單一時間週期,植物工廠可以生產出二至四倍的產量,參考日本經產省植物工廠解釋)投入至市場,將挾其數量、價格的優勢,在市場中對於既有農人形成高度的排擠效應,因而缺乏資本、技術能力的農人無法於市場中生活,陷入更嚴峻的階級境況之中。接續,當農家的農業收入降至20%甚至更低的情況之下,將有更大量的農地被休耕、轉用(成為加工廠、或太陽能發電場等)。於是,有更多的良田在農人收益剝削的情境下,經過宰制階級的細緻手法,被標示成為「不適農地」,而青年的農人將進而進入城市,被收編成生產線上的工人,農鄉陷入高齡化、凋零化的處境之中(關於農村發展的階級視角,參見〈農舍浮濫興建是更深層的階級剝削問題〉)。

「擱碗捧去」便是植物工廠優雅之下的真實面容(惡性資本積累)。必須再次呼應的情況是:歷史上的台灣從未有農業政策,而是一連串更為細緻的滅農政策。

就像是有一群人始終對你笑,但卻在你的背後偷偷地拿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