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在周遭的動物聲音中,我們聽見了這個世界豐富多樣的實體。鳥類的鳴聲包含了草木的聲音特質和風的呼嘯。哺乳動物的叫聲向我們揭示,掠食者與獵物如何在森林與平原的不同地形中聽見彼此。水的各種語氣以鯨魚和魚類的歌聲表達出來。植物的內部組織展現在昆蟲釋出的振動信號。就連你閱讀時默念著的這一頁文字,內在也存活著帶動人類語言發展的空氣與植物的標記。
人類的語音和聽覺顯示,我們本質上是開闊草地和稀樹大草原的大型動物。我們的聽覺靈敏度高峰落在2000到4000赫茲之間,而我們的語音頻率比較低,在80到500赫茲之間,偶爾點綴高達5000赫茲以上的絲音。
我們的近親黑猩猩的聽覺靈敏度高峰是8000赫茲,而且牠們能聽見的頻率比我們高得多,達到將近3萬赫茲。黑猩猩的發聲方法花樣繁多,其中不少是高頻音。牠們的長距離嘯叫名為「噓喘」(pant-hoot),一開始是輕聲低頻的咕噥聲,而後升高到類似人類幼兒的刺耳尖叫,大約是1500赫茲,比成年人大約400赫茲的尖叫高得多。像這樣的兩相比較,很容易被體型差異(我們比黑猩猩重一點)和個別物種的生態癖好誤導。不過,人類和黑猩猩之間的差異,倒是符合哺乳類聽覺與發聲的調查研究結果。
因此,我們的聲音不適合在森林裡遠距離溝通,語句很快就模糊不清。人類族群若想在森林裡彼此通訊,會選擇使用洪亮的鼓聲或哨音。全世界有數十種口哨語(whistled language),大多出現在有濃密森林的地區。哨音不但能在植被之間順暢傳遞,只要技巧熟練,會比人類發出的所有聲音都響亮,能將訊息傳送到一公里外或更遠的地方。
食物也能塑造動物的聲音。大嘴鳥鳴叫的聲音通常音速較低,頻率範圍也比較窄,因為牠們的大嘴對發聲構成生理上的限制。這種現象在中南美洲熱帶森林的鴷雀(Woodcreeper)身上更是明顯。鴷雀家族的喙大小不一,從斑喉鴷雀的粗短型到長嘴鴷雀驚人的釣竿長嘴。喙越長,鳴聲的速度和頻率範圍就越窄:短喙鳥以顫音鳴唱,長喙鳥則是拉長的哨音。南美厄瓜多加拉巴哥群島的各種達爾文雀存在類似規律,棲息在不同地形的紅交嘴雀也是如此。
科學家比對全球六到七千種語言發現,飲食似乎也影響人類語言的聲音形態。採獵維生的人通常少有唇齒音,也就是以上齒抵住下唇發出的F和V音。農耕族群使用的唇齒音比採獵者多出三倍,因為他們的食物比較軟,兒童時期的深覆咬合(overbite)常常延續到成年。而採獵者和我們的舊石器時代祖先的牙齒接觸到硬質食物後,深覆咬合現象消失,發展出強勁的對切緣咬合(edge-to-edge bite)。Form、Vivid、Fulvous、Favorite,從這幾個英文字的發音,我們聽見食物特性如何塑造我們的口形和語言。
我們或許還能聽見氣候和植物對人類語言多樣化的影響。比如熱帶森林等溫暖潮溼植被茂密的地區,子音通常比涼爽開闊的地區來得少。只是,有些語言學家認為這樣的相關性欠缺統計學上的基礎。子音的可辨識度取決於高頻率與快速變化的振幅,這些特點通常會在濃密的植被中變得模糊。
在森林裡,響亮的Oo和Aa可能比Pr和Sk更容易聽懂。空氣乾燥時,喉頭發出抑揚頓挫的母音比較費力,乾燥地帶的語言因此更偏向使用子音。我用英文寫下這段話,而英文來自相對開闊的乾燥地域。歐亞大陸有許多乾燥平原和稀樹大草原,即使是在溼度比較高的區域,冬天由於溫度夠低,相對比較乾燥。我豐富的英語子音和稀少的母音,跟在熱帶森林中發展出來的多母音語言大異其趣。
地區性的環境差異好像也是人類語言多樣化的助力。比起季節變化較大、比較不可預測的地區,一年四季都有穩定植被的蓊鬱環境,語言種類通常比較多。物產豐饒的地區適合小範圍的人類族群生存,助長了語言的差異度與地區多樣性。從基本音節到複雜語音的多樣化,人類的發聲技能跟其他動物一樣,或多或少受到我們居住、賴以維生的環境影響。
空氣影響聲音傳遞,水和固體也是一樣,每一種媒介都有它自己的聲學特性。棲息在水中的動物,或透過樹木與土壤傳遞訊息的動物,都依據棲地的物理特性發展出自己的聲音。
至於生命中大多數時間都在沿岸水域活動的海洋動物,海平面和海底的反射共同削弱或掩蓋低音。因此,座頭鯨、弓頭鯨和露脊鯨這些在近海覓食的海洋哺乳類的聲音,通常比在遼闊大海的藍鯨和長鬚鯨更為高亢。
暗礁上方的水域、驚濤沖擊的海岸或奔揚的淡水溪流,都是音聲喧騰的處所。乘風而起的波濤、拍岸的碎浪或飛濺的溪水喧鬧嘈雜,排擠大部分聲響。棲息在這些地方的魚類彼此傳訊時, 就用重複的短促敲擊聲、嗡嗡聲或嘀咕聲。牠們通常會選擇最不容易被泠泠泙泙的水聲掩蓋的頻率。每一段促音都包含不同頻率,有明顯的開頭與結尾。寬廣的音頻和重複的起音與尾音,確保這些叫聲能克服充滿挑戰的環境噪音,被潛在配偶或競爭者聽見。這些動物的聲音通訊通常發生在近距離,也就是配偶或情敵出現在視線範圍後。
背景噪音的響亮程度好像也左右魚類的聽力。所有魚類都利用側線系統和內耳偵測水分子的低頻動態,其中有些向高頻區域擴展,或演化出更細微的頻率辨識能力。聽力絕佳的鯰魚、鯉魚和淡水象魚主要生活在平靜水域,比如流速緩慢的江河或池塘。水流平緩的棲地沒有背景噪音, 或許是牠們擁有靈敏聽力的原因。至於鮭魚、鱒魚、鱸魚和鏢鱸等棲息在奔騰激越的溪流或海岸的魚類,並沒有因靈敏的聽力獲益,因此依然承襲祖先的低頻聽力。
在人類眼中,無垠的大海看起來千篇一律。我們或許認為這種一致性向下延伸直達海底。然而,對聲音而言,海洋裡有個隱形導管,是個能讓聲音傳送數千里遠的通道。這個「深海聲道」 的位置大約是在海面下800公尺。水的溫度和密度的傾斜度(越往下溫度越低,密度越大),將聲音困在聲道內。當聲波向上或向下移動,就會被上面溫度比較高的水或底下密度比較大的水擋回來。這個液體透鏡將聲音傳過整個海盆,尤其是在水中移動不受海水黏性阻礙的低沉聲音。鯨魚善於利用這個聲道。在人類發明電報以前,牠們雷鳴般的嗚咽聲是唯一能橫越海洋的動物信號。
——摘自《傾聽地球之聲:生物學家帶你聽見生命的創意與斷裂,重拾人與萬物的連結》。
傾聽地球之聲:生物學家帶你聽見生命的創意與斷裂,重拾人與萬物的連結
作者:大衛.喬治.哈思克
譯者:陳錦慧
出版日期:2022年11月5日
ISBN:9786263184237
《森林祕境》作者最新長篇力作。
地球萬物共同譜寫的樂章,訴說著遠古以來生命的演化和變遷、美麗與哀愁……本書是一支以生命的音符鋪寫而成的交響曲。書中文字令人著迷、痛心,卻又優美動人。
得獎作家暨生物學家帶你從億萬年尺度聽見自然,探索地球之聲的源起、演變與未來——
雨林中的唧唧蟲鳴,沼澤地裡的呱呱蛙叫,說明了演化的創造力;落磯山脈和巴黎街頭的鳥兒,詮釋了動物如何學習鳴啼,如何適應新的環境;大海裡,我們聽見了與自己大相迥異的槍蝦、蟾魚和鯨魚等生命之間的親緣。各大陸的動物聲響如此不同,演示了板塊構造的深遠影響、動物族群與其在世界各地遷徙的悠久歷史,以及審美觀的新奇演變。
哈思克從動物的鳴唱、舊石器時代洞穴的長毛象牙笛,一路談至現代音樂廳裡的小提琴和耳機裡的電子音樂,讓我們明瞭人類的音樂和語言也是生態與演化故事中的一員。然而,地球上的許多聲音卻也因為受到我們的忽視與慾望侵蝕而不復再現。
哈思克在本書中再次以詩意的文字,引領我們前往遭到威脅的森林、飽受噪音侵擾的海洋和喧鬧的都市,闡述自然之聲的消逝不只象徵生命的終結,也代表著感官豐富性的縮減,更邀請我們不忘靜心聆聽,並有所行動。
作者簡介
大衛.喬治.哈思克(David George Haskell)
作家暨生物學家,擅長以精微動人的文字,融合科學、詩文與其對生命的細膩觀察。生於倫敦,成長於法國,過去三十年來居住於美國各地,如田納西州、科羅拉多州和紐約州。他畢業於牛津大學,於康乃爾大學取得博士學位。他是倫敦林奈學會會士、古根漢會士,目前任教於田納西州塞瓦尼南方大學,並曾獲多項教學優異獎項肯定。
作品《森林祕境》、《樹之歌》、《嗅聞樹木的十三種方式》,以及《傾聽地球之聲》榮獲眾多獎項肯定,包括美國國家學院最佳圖書獎、普立茲獎非小說類決選、里德環境寫作獎(Reed Environmental Writing Award)、國家戶外圖書獎(National Outdoor Book Award)、愛爾蘭圖書獎(Irish Book Award),以及約翰.巴勒斯獎章(John Burroughs Medal)。《森林祕境》更曾獲2014年開卷翻譯類年度好書獎,《樹之歌》2017年OpenBook美好生活書獎。
在這遭到重重藩籬阻隔的世界,他的作品提醒我們,生命的本質與美乃是源自彼此的連結與相互依賴。
相關著作
《嗅聞樹木的十三種方式:從氣味的語言了解樹木(書衣海報特別收錄12幅精緻針筆植物繪)》《森林祕境(暢銷改版):生物學家的自然觀察年誌》《樹之歌:生物學家對宇宙萬物的哲學思索》